未时将至,两位东瀛使者便已带着厚礼,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魏国公府求见徐增寿。
徐增寿扫过他们奉上的礼单,见又是价值不菲的珠宝古玩,心中暗笑这群倭人果然“上道”,面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倨傲模样。
他随意地点点头,吩咐下人收下礼物,这才慢悠悠地起身,领着二人往宫中而去。
来到东宫偏殿外,徐增寿让二人于廊下静候,自己整了整衣冠,入内禀报。
殿内,朱雄英正端坐于书案之后,仔细翻阅着兵部与市舶司共同拟定的谈判细则章程,神色平静。
见徐增寿进来,他头也未抬,只淡淡吩咐道:“告诉他们,本王正在处理要务,让他们在外候着。”
徐增寿心领神会,这是要先晾一晾对方,挫其锐气。
他躬身应道:“臣明白。”旋即退出殿外。
来到廊下,徐增寿对翘首以盼的两位使者道:“二位使者,殿下正在处理紧急政务,还请在此稍候片刻。”
小野寺义和菊池武胜连忙躬身应“是”,不敢有丝毫怨言,但焦灼之情已溢于言表。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殿内毫无动静。
殿外廊下寂静无声,不时冬末的寒风拂过,更衬得等待漫长难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已是心如火燎。
小野寺义眼珠一转,悄悄拉过一名值守的小内侍,飞快地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入其袖中,低声道:“小公公辛苦,不知殿下何时能得暇?可否劳烦通传徐公子一声?”
菊池武胜见状,也立刻有样学样,塞了张银票给另一名内侍。
两名小内侍不敢直接惊扰皇太孙,只得悄悄入内,寻到侍立在殿内的徐增寿,低声禀报了此事。
徐增寿闻言,嘴角微不可查地一翘,走到书案前,低声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那二位看来是等急了。”
朱雄英这才从章程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如水,点了点头:“宣他们进来吧。”
“宣,东瀛国使者,小野寺义、菊池武胜,晋见——”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小野寺义与菊池武胜精神一振,连忙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弓着身子,步履恭敬地踏入殿内。
一进殿,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两人不敢抬头,快步走到殿中,立马躬身跪拜下去,以额触地,用略显生硬的汉语高声道:
“外使小野寺义(菊池武胜),叩见大明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雄英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一本正经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任由二人跪伏在地。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良久,朱雄英才放下茶盏,清冷的声音响起:“平身。”
“谢殿下!”二人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起身,却依旧躬身垂首,不敢直视。
“二位使者不远万里而来,心意,本王知晓了。”
朱雄英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闻,尔等欲求购我大明火器?”
小野寺义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嗨!殿下明鉴!敝国久慕天朝兵甲之利,尤其是殿下督造之神机火器,威震寰宇!外臣等奉我主上之命,恳请殿下恩准,售卖些许旧式火铳于敝国,以御边患,镇抚不臣!敝国上下,必感念天朝恩德,永为藩属!”
他将“旧式火铳”咬得颇重,以示不敢觊觎新式利器。
朱雄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哦?旧式火铳?本王记得,尔等清单之上,似乎还提到了工匠、技术,乃至新式燧发枪与洪武一式炮?”
小野寺义与菊池武胜心中同时一凛,冷汗瞬间湿透内衫。
小野寺义硬着头皮道:“殿下恕罪!此乃外臣等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能得些许旧铳,已是天恩浩荡,岂敢再存非分之想!”
菊池武胜也连忙附和请罪。
“罢了。”朱雄英挥了挥手,似乎并不在意,“既然尔等知错,旧事休提。说说吧,欲购多少旧铳?愿出何价?”
小野寺义心中一喜,以为有戏,连忙按预先想好的说辞道:“回殿下,敝国愿购旧式火铳一万支,每支愿出价……五十两银子!”
他报出了一个自认为极高的价格,当时明军自制火铳成本不过数两。
朱雄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五十两?二位使者,莫非是觉得,我大明的火铳,是烧火棍不成?”
他语气陡然转冷:“还是觉得,本王年少,好欺瞒?”
“外臣不敢!” 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再次跪倒在地。
朱雄英不理会他们,自顾自说道:“本王不妨直言。兵仗局库中,确有一批本朝初年间制造的旧式火铳,性能尚可。然,此乃军国利器,非同寻常商品。尔等欲购,非为自保,实为内斗,本王心知肚明。”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天价:“看在你国尚存恭顺之心的份上,这批火铳,可以卖给你们。价格嘛……每支,五百两银子。首批,各售予你二人两千支。至于后续是否追加,视尔等表现而定。”
“五……五百两?!” 小野寺义和菊池武胜几乎失声惊呼,这个价格简直是抢劫!远超他们心理预期的十倍!
小野寺义急道:“殿下!五百两一支,这……这实在是……”
“怎么?嫌贵?” 朱雄英打断他,语气淡漠,“若觉不值,此事作罢亦可。徐增寿,送客。”
“臣在!”徐增寿立刻应声,作势欲请二人出去。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菊池武胜慌忙叩首,“外臣等绝非此意!只是……只是敝国小邦,财力有限,如此巨款,一时难以筹措啊!”
小野寺义也赶紧磕头:“殿下开恩!价格可否……稍作通融?”
朱雄英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二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价格,乃国之定制,不容商议。不过……”
他刻意停顿,看着二人瞬间充满希冀的眼神,缓缓道:“若尔等真心归附,与我大明签订友好通商条约,开放指定港口,本王看那‘温泉津’不错,允大明派驻官员管理商务,并承诺严格约束本国海民,永不犯我大明海疆,且允我朝在海患起时,有权自行追剿……若应此约,本王或可奏明皇爷爷,在货款支付期限上,给予些许宽限。”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将天价军售与政治条款捆绑!
小野寺义和菊池武胜闻言,心中剧震!
开放港口、派驻官员、允许明军入境追剿!这些条款,每一条都触及国本!
但……那批火铳,又是如此诱人!有了它们,就能在国内争斗中取得压倒性优势!
巨大的诱惑与苛刻的条件,让二人内心天人交战。
朱雄英将他们的挣扎尽收眼底,决定再添一把火,施展离间计。
他对徐增寿道:“增寿,你先带菊池使者去偏殿用茶,本王与小野寺使者单独谈谈。”
徐增寿会意:“臣遵旨。”
随即对菊池武胜道:“菊池使者,请随我来。”
菊池武胜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与嫉妒攫住了他:
「殿下单独留下小野寺义,是要许给他什么我南朝得不到的条件吗?!」
他明知这是分化之策,却无力反抗,只得怀着满腹的忐忑与猜疑,跟着徐增寿离去。
殿内只剩下朱雄英和小野寺义。
朱雄英语气“温和”了几分:“小野使者,北朝幕府兵强马壮,本王素有耳闻。若得此批火器,扫平南朝,当不在话下。届时,本王或许可奏请朝廷,正式册封幕府将军为‘东瀛国王’……”
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小野寺义的心脏狂跳起来!正式册封!这是北朝梦寐以求的正统名分!
“至于南朝嘛……”
朱雄英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若其不识时务,我大明亦不会袖手旁观。”
小野寺义瞬间热血上涌,几乎要立刻答应所有条件!
他强压激动,叩首道:“殿下天恩!外臣……外臣必竭力说服主公,答应条约所有条款!”
随后,朱雄英又如法炮制,单独接见了菊池武胜,暗示若南朝表现“恭顺”,大明或可考虑支持南朝,至少保持均势,不让北朝独大。
一番威逼利诱、分化拉拢之后,两位使者已是心神激荡,既畏于大明之威,又贪图火器之利,更恐对方独占好处。
最终,在朱雄英高压之下,二人均表示原则上同意条约框架,愿尽快禀明国内,促成签约。
“很好。”朱雄英满意地点点头,“具体细则,自有官员与尔等商议。徐增寿,代本王送客。”
“臣领旨!”徐增寿躬身应道,领着恍恍惚惚的两位使者退出殿外。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雄英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容。
「今日一石三鸟——敛财、签约、埋下裂倭之楔,方不负此前诸多谋划。」
满意的思绪最终落回根本:
「石见银山……通往你的第一道门,已经撬开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谈判,不仅为大明带来了巨额的军火利润,更重要的,是为未来介入东瀛,获取那座巨大银矿,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那两个自以为得计的东瀛使者,还浑然不知自己正将国家的命脉,一步步交到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