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朱雄英怀揣着装有“助目镜”的锦盒,离开暖意融融的坤宁宫,踏着宫灯初上的光影,快步走向帝国权力的核心——乾清宫。
乾清宫东暖阁内,烛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朱元璋正与太子朱标对坐,御案上摊开着几份奏章。朱元璋眉头紧锁,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将一份奏章凑到眼前,眯着眼,颇为吃力地审阅着。
“父皇,户部这份急奏,言及国库收支……”朱标的声音带着忧虑,“神机营扩编五万,兵仗局新式火器量产,格物院各项研发,加之河南蝗灾后续赈济、各地水利兴修,在在需款。国库岁入虽因盐铁新法略有盈余,然今岁开支浩繁,户部坦言,已有捉襟见肘之势。”
朱元璋“嗯”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案上一份奏章:“工部也来哭穷,言铸炮、造船、制铳,物料人工飞涨,请拨的款子都快见底了。还有这太医院奏报,各州府普设医院,药材、医师俸禄,所费亦是不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奏章拿得更近了些,“钱粮!处处都要钱粮!咱这大明江山,就像个无底洞!”
就在这时,内侍轻声禀报:“陛下,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求见。”
朱元璋有些意外,放下奏章:“这么晚了,英儿来做什么?宣他进来。”
朱雄英步入暖阁,行礼道:“孙儿参见皇爷爷,父王。”
“平身吧。”朱元璋看着孙子,“英儿,这么晚过来,有何要事?”
朱雄英脸上露出带着几分神秘和孝心的笑容,凑近御案:“皇爷爷,孙儿给您送个‘小玩意儿’来,或许能让您批阅奏章时,轻松些。”说着,他示意内侍将锦盒呈上。
打开锦盒,里面是十余副做工精致的“助目镜”。朱元璋好奇地拿起一副:“这是何物?倒是精巧。”
“皇爷爷,您试试看。”朱雄英拿起一副度数适中的,小心地为朱元璋戴上,“您再看看这奏章。”
朱元璋将信将疑,低头看向方才那份令他看得眼花的奏章。起初还有些不适,但他微微调整,下一刻,奏章上那些原本模糊的小字,骤然间变得清晰锐利,仿佛被水洗过一般!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看向殿内,远处烛台的花纹、墙壁上的舆图细节,都清晰地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地摘下眼镜,眼前瞬间恢复朦胧,再戴上,世界再次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诧和喜悦,涌上朱元璋心头。他久经战阵,又常年宵衣旰食批阅奏章,目力损耗极大,这其中的艰辛,唯有自知。此刻,这小小的物事,竟让他重获清晰视界!
“这……这是……”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眼镜,“英儿,此乃何物?竟有如此神效!”
“回皇爷爷,此物名叫‘助目镜’,是孙儿让内府玻璃坊的工匠们琢磨出来的,专为您和皇祖母这样眼神费劲的人准备的。”朱雄英笑着解释,“这里各有不同度数,皇爷爷可多试试,挑戴着最舒服的用。”
朱元璋闻言,心中暖流涌动,看着孙儿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欣慰。他接连试戴了几副,最终选定了最清晰舒适的一副,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好!好小子!”朱元璋龙颜大悦,重重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咱大孙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皇爷爷了!这等贴心实用的好东西,比你爹都强!”他开怀大笑,多日来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
笑罢,他似想起什么,问道:“这好东西,给你奶奶送去了吗?”
“回皇爷爷,孙儿刚从坤宁宫过来,已给皇祖母送去了,皇祖母欢喜得很。”朱雄英连忙答道。
朱元璋闻言,故意板起脸,带着几分戏谑道:“哦?原来是先紧着你奶奶,才想起来看你皇爷爷?咱大孙,还是跟奶奶亲啊!”
朱雄英顿时窘迫不已,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皇爷爷明鉴!孙儿……孙儿是顺路……不,是……是……”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旁的朱标见儿子窘态,忍俊不禁,出声解围道:“英儿,父皇是打趣你呢。”
朱元璋见孙儿窘迫模样,哈哈大笑,方才议事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他心情舒畅,顺手将刚才那份户部哭穷的奏章递给朱雄英:“行了,不逗你了。来得正好,你也看看这个,户部跟咱哭穷呢,说说你有何高见?”
朱雄英双手接过奏章,快速浏览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哎!果然是钱!扩军、赈灾、研发、建设,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开源节流,节流空间有限,关键还在开源。」
「直接提全面开海禁,眼下时机确实未到,阻力太大。或许……可以借鉴‘御商会’的模式,先搞扩大化的、官方垄断的朝贡贸易?让皇爷爷先看到海贸的巨额利润,等他尝到甜头,或许对开海就没那么抵触了……」
这些心声,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朱元璋的脑海。老皇帝目光微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哦?不开海,却要学那朝贡贸易?官营海外贸易?这小子,脑子里又有什么鬼点子?且听听咱大孙如何说。」
只见朱雄英放下奏章,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朱元璋,目光清澈而坚定:“皇爷爷,父王。户部所忧,确是实情。然,孙儿以为,应对之道,不在节流,而在开源!”
“哦?如何开源?”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朱标也凝神静听。
“孙儿浅见,或可从三处着手。”朱雄英条理清晰地阐述道,“其一,水师护航,官营贸易。我大明水师日渐强盛,新式舰炮亦在研发。何不以水师为后盾,组建‘皇明贸易船队’,进行官方专营的海外贸易?除却现有的香皂、香水、白酒、白糖,更可将瓷器、丝绸、茶叶等我朝特产,冠以‘御制’之名,销往海外诸国。其利,一则可充盈内帑与国库,二则可扬我国威,三则,亦可掌控贸易渠道,避免白银外流。”
「不知道郑和这小子在御商会历练的如何了,之前我把他安排在御商会就没怎么管过,回头我得去看看,也许这是不错的机会,让他提前参与进去,以后可以好好的去下西洋了给大明赚钱和宣扬国威去!」
他顿了顿,具体化道:“譬如瓷器,可设‘大明宫瓷’官窑,其品分三等:最上者宫廷专用,次者赏赐功臣外藩,再次者(仍远超民窑)可授权少数‘特许商人’,专营海外,利润直接入皇爷爷内库。再如医药,可将太医院一些验方,如金疮药、避瘟散等,制成‘御药房’成药,通过各地医院售予军民,既是惠民,亦是财源。”
朱元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中精光闪烁。朱标亦是微微颔首,显然在权衡此议的可行性。
“其二,”朱雄英继续道,“孙儿近日与内府工匠琢磨纺纱之法,略有所得,或可制成新式纺车,其效较旧式,恐有数十倍乃至百倍之提升。”
“数十倍?百倍?”朱元璋和朱标同时动容!若真如此,纺织之利将何等惊人!
“然,此物研发、推广,皆需投入。”朱雄英话锋一转,“孙儿想,可否仿效上次与徐家合作之例,此次拉上郭镇、冯诚、耿璇、汤鼎、邓镇等几位伴读之家,以其资财入股,共营此利。朝廷不出钱,或出少部分,占大利;勋贵出钱出力,得分润。如此,一可示皇恩,聚拢勋贵;二可借其力,快速推广;三可避开口舌,减少阻力。且所有关键技术,仍掌握于朝廷之手。”
「用他们的钱,生我的金蛋,还能把勋贵利益与朝廷革新绑在一起,消除潜在阻力,妙啊!」
「咱大孙,深得平衡之术精髓!」
朱元璋心中暗赞。
“其三,”朱雄英最后总结道,“以上二者,皆需时日方能见利。眼下国库窘迫,或可先发行一期‘建设国债’,面向富商巨贾,许诺利息,以解燃眉之急,待官营贸易与新产业获利后,再行偿还。”
朱雄英一番话,既有短期纾困之策,又有中长期开源之计,更暗含了巩固权力、平衡朝局的政治智慧。
朱元璋听完,沉默良久,目光锐利地看着孙子,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暖阁内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终于,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赏:“英儿,你所言……官营贸易,以水师为盾;新式纺车,借力勋贵;发行国债,暂纾困境……此三策,环环相扣,颇具胆识与远见。”
他站起身,走到朱雄英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英儿,你看得很远。水师护航贸易,练的是我大明的远海筋骨;官营特许,控的是货殖之利,更是邦交之权。好,这才是帝王格局!好!很好!咱大明未来,有望矣!”
他转向朱标:“标儿,你以为如何?”
朱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欣慰,恭声道:“父皇,儿臣以为,英儿所虑,甚为周全。尤其是官营海外贸易与新式纺车二事,若成,则国用可纾,根基可固。然,此事关乎重大,细节章程,尤需谨慎拟定,尤其是这‘官营贸易’与‘特许商人’,需防与民争利、官吏贪腐之弊。”
“嗯,标儿所虑甚是。”朱元璋点头,“英儿,你既有此心,便与你父王细细商议,拟个详细的条陈上来。尤其是这‘官营贸易’如何运作,‘新式纺车’如何与勋贵合作,章程要明晰,权责要分清!”
“孙儿遵旨!”朱雄英强压心中激动,躬身领命。
他知道,一条全新的且更为广阔的道路,正在祖父的首肯下,于他面前缓缓展开。帝国的财政困局,或许将由此迎来转机。
而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那无垠的、充满财富与挑战的蔚蓝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