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朱雄英如常前往坤宁宫给皇祖母马皇后请安。
步入正殿,却未见马皇后身影,只有当值的内侍恭敬禀报:“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此刻不在正殿,正在后殿纺纱。”
朱雄英闻言,微微点头,示意内侍不必通传,自己放轻脚步,悄然转向后殿。
坤宁宫后殿的一间僻静暖阁内,光线透过窗棂,柔和地洒落。
只见马皇后并未穿着雍容的凤袍,只是一身寻常的靛蓝色棉布衣裙,坐在一架略显古旧的纺车前,正专注地纺着纱线。
她年纪渐长,眼神已不似年轻时那般锐利,纺纱时不得不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凑近了看那纺锤的转动,动作缓慢却依旧稳当,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安然。
望着皇祖母在纺车旁专注而略显吃力的侧影,朱雄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和敬意。
「皇祖母真不愧是一代贤后!身为国母,母仪天下,至今仍保持着这般简朴勤劳的本色,亲自纺纱,这是在为天下妇人做表率,更是时刻提醒自己与宫中人等不忘根本啊。」
然而,看到马皇后需要凑近才能看清纺锤的模样,一丝心疼掠过朱雄英的心头。
「奶奶年纪大了,这分明是眼神不济,有些老花了……总是这样凑近着做事,多累啊。我记得老花镜的原理似乎并不复杂,无非是凸透镜而已。内府珍品司玻璃匠人应该就能磨制。」
「若是能做出来,不仅能让皇祖母轻松许多,说不定还能让宫里的老嬷嬷、甚至朝中些年迈的文臣老将都用上,这或许……还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起,更多的想法便接踵而至。
「还有望远镜!若是能磨制出合适的透镜,组合起来,做成‘千里眼’,不仅能让熥弟那样的半大孩子新奇玩乐,若是用在军中,让哨探了望敌情,岂非能料敌于先机?这可是有大用处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架老式纺车上,那纺车吱呀作响,纺锤缓缓转动,听着那单调的声响,作为一个灵魂来自后世的人,他本能地对这种低效率感到焦虑。
「这纺车也太落后了,一次只能纺一根线。好像后来西方有种叫‘珍妮纺纱机’的,结构并不算特别复杂,却能同时纺好多根纱线,效率倍增!。」
「若是能回想起来,设法造出来,那我大明的纺织效率必将极大提升,百姓衣料或可更易得,甚至能成为一项重要的产业和财源……这事,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马皇后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缓缓抬起头。
见是爱孙来了,她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停下手中的活计,作势要起身:“英儿来了?怎么悄没声息的,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朱雄英赶紧快步上前,轻轻扶住马皇后的手臂:“皇祖母您快坐着,孙儿就是过来请个安,看您正忙着,没敢打扰。”
他顺势在马皇后身边的锦墩上坐下,关切道,“皇祖母,您眼神不如从前了,纺纱这等耗眼神的活儿,让宫人们做便是,何必亲自劳累?”
马皇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祖母纺了几十年纱,习惯了。动一动,身子骨反而舒坦。再说,天下织妇何其多,祖母身为国母,岂能全然忘本?时常做些,也是个念想。”
祖孙俩闲话家常,自然说到了近日神机营凯旋、蓝玉与常家三兄弟立下大功之事。
马皇后颔首微笑,眼中带着欣慰:“辉祖那孩子稳重,蓝玉和茂儿他们此次也确是争气,知道收敛性子,为国效力了。你皇爷爷心里高兴,祖母也为他们感到欣慰。这不仅是他们的功劳,也是英儿你当初力荐新军、新器的成效。”
朱雄英谦虚道:“皇祖母过誉了,孙儿只是尽了本分。主要还是皇爷爷圣明决断,父王竭力推行,前方将士用命。”
他话锋一转,看着马皇后略显疲惫的面容,认真道,“皇祖母,朝中诸事有皇爷爷和父王操持,您一定要多加保重风体,勿要过度操劳。孙儿过几日,说不定能给您个惊喜,让您做事能轻松些。”
“哦?惊喜?”马皇后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调侃,“你这孩子,又琢磨出什么新奇玩意儿了?还跟祖母卖起关子来了。”
朱雄英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狡黠:“现在可说不得,说破了就不灵了!皇祖母您就等着瞧好吧!”
马皇后被孙儿逗得开怀大笑,指着他对旁边的老宫人道:“瞧瞧,瞧瞧,我们这皇太孙,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暖阁内充满了祖孙间的融融温情。
又说笑一阵,朱雄英见马皇后面露些许倦色,便起身告退:“皇祖母,您歇着,孙儿不打扰您了。”
马皇后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慢悠悠地说道:“嗯,去吧。对了,英儿,前儿个你母妃来请安,还跟本宫念叨呢,说你年岁渐长,该开始物色太孙妃的人选了。让祖母也帮着留意留意,看看这京里哪家的闺秀品貌端庄……”
“皇祖母!”朱雄英万万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连耳朵根都染上了绯色。他到底是带着后世记忆的灵魂,虽知这是必然,但被长辈当面提及婚事,还是窘得不行,尤其还是由最敬爱的皇祖母说出来。
他顿时手足无措,连礼仪都忘了大半,胡乱行了个礼,几乎是落荒而逃,嘴里胡乱应付着:“孙儿……孙儿还小!不急不急!皇祖母您好生歇着,孙儿告退!告退!”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出了暖阁。
看着孙儿那慌慌张张、连背影都透着窘迫的模样,马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对身旁的老宫人道:“这孩子……平日里谈论军国大事都一副小大人模样,一说到这个,倒害羞起来了。终究还是个孩子心性啊……”
笑过之后,马皇后望着朱雄英消失的殿门方向,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期待。她这个孙儿,心思玲珑,胸怀大志,或许在情感之事上,还未开窍呢。不过,这皇室的开枝散叶,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马皇后心中,已开始细细思量起来。
而逃出坤宁宫的朱雄英,脸上的热度久久未散,但脑海中,关于老花镜、望远镜乃至新式纺车的构想,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知道,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但在那之前,他更想先为这个时代,也为疼爱他的皇祖母,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