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的仪仗并未大张旗鼓,一行人在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开国公常茂的府邸。门房见是皇太孙亲临,不敢怠慢,急忙通传。常茂闻讯,带着二弟常升、三弟常森快步出迎,将朱雄英恭敬地请入正厅。
分宾主落座,略作寒暄后,朱雄英屏退左右闲杂人等,只留常家三兄弟在场。他神色一正,将今日乾清宫中所议之事,简明扼要地道出:神机营已成,将赴东南剿倭;徐辉祖任指挥使;皇爷爷特旨,准舅姥爷蓝玉为副将,戴罪立功,随军出征。
消息一出,常茂、常升、常森三人反应各异。
常茂闻言,虎目圆睁,猛地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太好了!舅父沉寂多年,一身本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剿倭?正对路子!杀他个片甲不留!”他性情粗豪,首先想到的是厮杀立功。
常升则沉稳许多,眼中虽有喜色,却更多是思索,沉吟道:“陛下圣明!徐辉祖为帅,舅父为将,确是老成持重与锐意进取的绝佳搭配。只是……舅父那性子,还需……”他话未说尽,目光看向朱雄英,带着询问与一丝担忧。
常森年轻气盛,亦是摩拳擦掌:“大哥、二哥,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咱们是不是也能跟着去?在舅父麾下,正好杀敌报国!”
朱雄英将三位舅舅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稍安,然后从怀中取出母亲常氏那封火漆封口的信,郑重地递给常茂:“大舅,这是母妃亲笔书信,嘱我务必交到您手中。母妃在信中,已将此次出征的利害关系,与对舅舅们的期望,详加嘱咐。”
常茂见状,神色立刻肃然,双手接过信笺。他虽性情火爆,但对长姐常氏极为敬重。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与常升、常森一同观看:
吾弟常茂、常升、常森亲启:
见字如面。
闻尔等将随王师南下,征讨不臣,为国效力,姐心甚慰。此乃男儿建功立业之良机,亦是常家报效皇恩之时刻。
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今上圣明,太子仁厚,雄英年幼而虑深,为尔等竭力争取此机缘,其中不易,尔等当深体之。
特此嘱托,望尔等牢记于心:
一、恪守军纪,绝对服从。徐辉祖将军乃陛下钦点主帅,持重刚正,尔等务必倾力配合,谨遵号令。无论临阵对敌抑或日常操练,绝不可因戚畹之亲、往日之功而有半分懈怠骄矜。军法无情,勿谓言之不预!
二、奋勇杀敌,莫负圣恩。常家以武勋立世,尔等当效仿父亲遗风,身先士卒,扬我军威。此战关乎新军首绩,亦关乎尔等前程,更关乎东宫与常家颜面,只可胜,不可败!
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茂儿为长,当约束弟辈,沉稳行事;升儿性稳,需多参赞谋划;森儿勇锐,当用于正道。尔等三人,需互为表里,同心同德,共克顽敌。
姐在深宫,遥望东南。盼尔等捷报频传,凯旋而归,不负皇恩,不辱门楣,亦不负姐之殷殷期盼。
临书郑重,字短情长。
姐 常氏 手书
洪武十九年秋
随着阅读,常茂脸上的兴奋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凝重。常升则是频频点头,似深以为然。常森也收起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信中所写,无非是告诫他们珍惜机会、严守军纪、绝对服从徐辉祖将令、切勿因私废公、连累家族与东宫等语,但出自太子妃之手,白纸黑字,分量自是不同。
常茂看完,将信仔细折好收起,沉声道:“请殿下回禀太子妃,臣等必谨记教诲,绝不敢有负圣恩与姐姐期望!”
朱雄英颔首:“母妃之心,舅舅们明白就好。”随即,他对常茂道:“大舅,还需劳烦您即刻派一心腹之人,速去舅姥爷府上,请他过府一叙。皇爷爷的旨意,需当面传达,有些话,也需当面叮嘱。”
“臣明白!”常茂立刻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家将,低声吩咐一番,那家将领命,匆匆而去。
蓝玉府邸。
凉国公蓝玉自被闲置以来,府邸虽依旧恢弘,却难免透出几分门庭冷落车马稀的萧索。他平日多在书房研读兵书,或在校场习武,心中那股建功立业的火焰从未熄灭,只是深藏于胸,偶在夜深人静时,化为一声长叹。
今日,他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漠北舆图沉思,忽闻心腹管家来报,称开国公府有要事,派心腹家将求见。
蓝玉眉头一皱,常茂这小子,又有什么事?他沉声道:“让他进来。”
那家将入内,恭敬行礼后,低声道:“回国公爷,皇太孙殿下此刻正在府上,有极其紧要之事,关乎国公爷前程,请您速速过府一叙!”
“皇太孙?雄英?”蓝玉眼中精光一闪,“何事?”
家将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殿下传旨,神机营将赴东南剿倭,陛下已钦点国公爷为神机营副指挥使,戴罪立功!”
“什么?!”饶是蓝玉历经大风大浪,闻听此言,亦是浑身一震,霍然起身!那双久经沙场的虎目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雄鹰,终于听到了可振翅高飞的召唤!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涛骇浪,深吸一口气,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但语气中的急切却掩饰不住:“备车!不,备马!快!即刻去常府!”
常府正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帘栊一挑,一身常服却难掩彪悍之气的蓝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电,先是对朱雄英躬身一礼:“老臣蓝玉,参见太孙殿下!”礼数周全,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朱雄英起身虚扶:“舅姥爷不必多礼,快请坐。”
蓝玉直起身,目光扫过常家三兄弟,最后定格在朱雄英身上,虽未开口,但那灼灼的目光已表明了一切。
常茂连忙将事情原委再次简述一遍,重点强调了徐辉祖为主帅、陛下要求戴罪立功、严守军纪等关键信息。
蓝玉听完,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其内心极不平静。他面向皇宫方向,抱拳沉声道:“陛下天恩,老臣……感激涕零!必当竭尽全力,奋勇杀敌,以报陛下不弃之恩!”
朱雄英看着眼前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名将,如今虽略显沧桑,但那股锐气犹在。他心中暗叹:「舅姥爷,机会给你了,望你真能珍惜,莫要再蹈覆辙。」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而诚恳:“舅姥爷,三位舅舅。今日之言,非仅传达旨意,更是家人间的肺腑之言。此次机会,来之不易,关乎国事,亦关乎诸位前程,更关乎母妃与东宫的声誉。徐辉祖将军乃皇爷爷钦点,沉稳刚正,军中宿望,诸位务必精诚协作,绝对服从其号令。军法无情,若有差池,纵是至亲,皇爷爷亦绝不会姑息。望舅姥爷与舅舅们,戒骄戒躁,以国事为重,同心戮力,共破倭寇,立不世之功!”
这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又饱含期望,软硬兼施,分寸拿捏得极好。
蓝玉闻言,神色凛然,再次拱手:“殿下金玉良言,老臣铭记于心!请殿下转奏陛下,蓝玉此番出征,定当谨遵号令,奋勇当先,若有违逆,甘受军法处置!”他话语铿锵,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常茂、常升、常森也齐声表态:“臣等谨遵殿下教诲!定当助舅父建功,绝不辱命!”
见众人态度端正,朱雄英心中稍安。又具体商议了些细节,叮嘱他们抓紧准备,静候兵部正式调令后,朱雄英便起身告辞。
蓝玉与常家兄弟恭送朱雄英至府门外,直到仪仗远去,方才回转。
回到府内,蓝玉独立院中,仰望秋日晴空,胸中块垒尽去,一股久违的豪情壮志充塞心间。他用力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低声自语道:“东南倭寇?哼!正好用尔等头颅,祭我蓝玉重归战旗!”
常茂凑过来,兴奋道:“舅父,此次咱们可要大干一场!”
蓝玉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个外甥,沉声道:“茂儿、升儿、森儿!方才殿下的话,都听清楚了?此次非同小可!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你,常茂!收起你那爆炭性子,一切听徐辉祖和我的将令!若敢擅自行动,坏了大事,不用陛下动手,老子先军法办了你!”
常茂一缩脖子,连连称是。
一股紧张而充满期待的临战气氛,开始在常府弥漫开来。
而朱雄英坐在回宫的轿辇中,闭目养神。
今日之事已了,接下来,便是等待神机营这把新铸的利剑,在东南战场上初试锋芒了。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