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滨公园的夕阳,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泼满了半边天。
小头爸爸和李婉清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长,悄悄叠在了一块儿。
“对不起,婉清……”小头爸爸喉咙发紧,后面的话被哽住了,说不出来。
李婉清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
“都过去了。”她声音柔柔的,眼睛里有水光,更有一种历经岁月后的通透和坚定,“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又找到了彼此。”
她看着他,目光细细描摹过他憔悴的脸颊,眼底下浓重的青黑,还有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根刺眼的白发。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你受苦了。”她轻声说。
就这一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小头爸爸心里那扇锈死了很久的门。
门后面,是积压了太多太久的委屈,是无人可说的憋闷,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绿帽子”却无法辩解的屈辱,是为了那个家掏心掏肺最后却落得净身出户的凄凉……
所有这些情绪,轰然决堤。
他再也撑不住,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住李婉清的肩膀,宽阔的后背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他没哭出声,可这无声的崩溃,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李婉清没躲开,也没再说安慰的话。
她就那么站着,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像安抚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诸天万界,此刻静默。】**
**【多少意难平,皆在此泪中。】**
……
伤口需要时间愈合,但有了对的良药,过程会快得多。
李婉清不仅是情感上的慰藉,行动上也雷厉风行。
她看出小头爸爸之前在设计院工作,劳心劳力,身体和精神都快被掏空了,便不动声色地联系了自己在市重点中学的人脉。
没多久,小头爸爸就收到了一份新工作的邀约——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
工作清闲,准时上下班,接触的都是书香和学生纯净的笑脸。比起之前没完没了的图纸、改不完的方案、应付不完的甲方,这里简直是天堂。
他开始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纸墨好闻的味道。他脸上,那种被生活磋磨得近乎麻木的神情,渐渐被平和与宁静取代。
**【昔日筑桥铺路,今朝守护书海。】**
**【失却万丈红尘闹,换得方寸心安宁。】**
关系稳定后,小头爸爸搬出了那个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出租屋,住进了李婉清的家。
她的家布置得温馨雅致,阳台上种满了绿植,客厅里有一整面墙的书,空气中总飘着淡淡的茶香和花香。她会在他伏案看书时,悄悄放上一杯温热的牛奶;会在周末的清晨,用并不算娴熟的琴技,弹奏一首舒缓的曲子。
这种诗情画意,这种精神上的同频共振,是小头爸爸在之前那段婚姻里,从未体验过的。
更让他,也让所有透过光幕窥视的万界观众目瞪口呆的是——
李婉清居然给他买了一辆车!
一辆崭新的,价值二十多万的SUV!
当李婉清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时,小头爸爸整个人都懵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婉清,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李婉清却笑了,眉眼弯弯:“拿着吧。以后你上下班方便,周末我们也能开车出去兜兜风,看看远处的风景。”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而肯定,“你值得好的。”
**【哗——万界炸锅!】**
**【二十万!说送就送?!】**
**【生物老师家底这么厚吗?】**
**【这不是软饭!这是真爱!果果的真爱!】**
**【对比之前围裙妈妈连买瓶酱油都要记账……唉,高下立判!】**
……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伴随着万界光幕的“现场直播”,精准地扎进了围裙妈妈的耳朵里。
她正对着桌上几张皱巴巴的水电费单据发愁,计算着这个月又要从牙缝里省出多少钱。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手里攥着的、准备记下开销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多……多少?二十多万?!”她声音尖得变了调,脸上血色褪尽,“他……他哪来的钱?他这才离婚多久?就敢这么乱花!肯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倒贴的!她……”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被比下去的羞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冲到楼下,抓住一个平时还能说上几句话的老邻居,语气激动,带着难以掩饰的酸气:“你听说了吗?他!他居然让那个女人给他买了二十多万的车!他以前在我这儿,买件超过五百块的衣服都要犹豫半天!现在倒好,吃软饭吃得这么心安理得!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那邻居是个明白人,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现在……那是遇到贵人了。女方愿意给他花,说明人家感情好。再说了,你们这都离了,他开什么车,跟谁过,那都是他的自由了,咱们……咱们也说不上什么了。”
这番话,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一戳,就把围裙妈妈浑身鼓胀的怒气给放掉了。
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所有准备好的抱怨和咒骂,都变得苍白又可笑。
是啊。
离婚了。
没关系了。
他过得好与坏,早就与她不相干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失落和自惭形秽,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僵在原地,看着邻居转身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冷。
……
就在小头爸爸以为生活终于步入正轨,可以拥抱新生时,那个他刻意逃避、却又无时无刻不牵挂的羁绊,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重新撞入了他的生活。
那天是周末,傍晚,天空飘着细雨。
小头爸爸和李婉清刚回到家,正准备做晚饭,门铃响了。
小头爸爸擦擦手,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僵住。
是大头儿子。
几天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显得那颗大脑袋更加突兀。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被雨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他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看不到表情。
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灰败和死寂,让小头爸爸的心猛地一抽。
“爸……爸……”大头儿子抬起头,声音又轻又哑,像蚊子在叫。
小头爸爸看到儿子的脸,倒吸一口冷气。
那原本圆润可爱的小脸,此刻瘦得脱了形,眼眶深陷,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明亮、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绝望。
“你……你怎么来了?”小头爸爸喉咙发干,声音艰涩,“你妈呢?”
大头儿子不答,只是用那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泪水混着雨水,无声地往下流:“爸爸……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小头爸爸的心脏!
他怎么会不要儿子?
这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儿子啊!
可是……
他猛地想起离婚时围裙妈妈那决绝的眼神,想起邻居和同事背后的指指点点,想起万界光幕上那些嘲讽他“帮别人养儿子”的弹幕……一股混合着痛苦、屈辱和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婉清……他不能再被拖回那个泥潭!不能再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去!
他不能!他害怕!
一股莫名的狠意涌上心头,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就要关门!
“以后……以后别来找我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哭腔而变得扭曲嘶哑,“跟你妈好好过!听见没有!”
“砰——!”
厚重的防盗门,在他和大头儿子之间,狠狠关上!
也仿佛,关上了他们父子之间,最后那一点微弱的联系。
门内,小头爸爸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他咬着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门外,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或者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
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巨响,从楼下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李婉清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啊——!孩子!!!”
小头爸爸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发疯似的拉开门,踉踉跄跄地冲下楼!
公寓楼不高,只有四层。
楼下是绿化带。
此刻,李婉清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双臂却死死地、用一种近乎变形的姿势,抱着怀里那个软绵绵的、失去意识的小小身体!
她用自己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从楼上跳下来的大头儿子!
“儿子!儿子!”小头爸爸扑过去,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泥水里,颤抖着手去摸儿子的脸,冰凉一片!
“快!快叫救护车!”李婉清的声音也在抖,却强自保持着镇定,她抬头朝楼上吓傻了的几个邻居喊。
一阵兵荒马乱。
幸运的是,因为楼层不高,加上李婉清拼死一接起到了缓冲,大头儿子除了一些擦伤和轻微脑震荡,并无生命危险。
但他醒过来后,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医生说,孩子这是受了巨大刺激,本身就有重度抑郁倾向,这次……情况更糟了。
小头爸爸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李婉清处理好一切,缴了费,又去买了清淡的粥回来。
她把小头爸爸拉到病房外,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塞到他手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等他好点,把这些钱给他,让他……回他妈妈那里去。我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她考虑得很周全,不想让小头爸爸为难,也不想再横生枝节。
小头爸爸握着那叠沉甸甸的钞票,嘴唇翕动,最终只能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小头爸爸艰难地开口,把李婉清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转达给儿子,并把那叠钱塞进他手里。
“儿子……听话,回……回你妈妈那儿去……这钱,你拿着……”
一直如同木偶般的大头儿子,听到这话,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落在了那叠钱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虚弱的小手,猛地一挥,将那叠钱打飞了出去!
粉红色的钞票,像绝望的蝴蝶,散落一地。
“我不回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他转过头,第一次,用那双重新聚焦、充满了痛苦和渴望的眼睛,死死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李婉清,然后又看向小头爸爸,眼泪汹涌而出。
“跟着妈妈……不像家!”
“一点都不像家!!”
**【嗡——!!!】**
**【万界光幕,仿佛都被这句话震得荡漾了一下!】**
**【“不像家”!他说“不像家”!】**
**【孩子心里跟明镜一样啊!】**
**【完了,围裙妈妈彻底输了,连儿子都不要她了!】**
**【这得是过得什么日子,才能让亲儿子说出这种话?!】**
就在万界议论纷纷,无数人为之动容,也为之心惊的时刻——
诸天万界放映系统,似乎是为了回应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再次发挥了它那洞穿一切的能力!
巨大的光幕上,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围裙妈妈如今的生活。
镜头拉近,仿佛就悬在她家的天花板上。
天色蒙蒙亮,她就系着那条沾着油渍的旧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嘴里永远在念叨:
“水电费又涨了!”
“这猪肉怎么又贵了五毛?”
“大头以前的衣服都小了,还得买,真是讨债鬼!”
“老王那个没良心的,这几天也不见人影……”
……
画面里,永远是算不完的账,抱怨不完的物价,和那张因为操劳和怨愤而日益刻薄憔悴的脸。房间也显得凌乱逼仄,充满了压抑的生活气息。
右边,是李婉清和小头爸爸的生活。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餐桌上精致的早餐上。
李婉清会在插花时,轻声讲解每种花的花语。
两人会在周末午后,泡一壶清茶,各自捧一本书,安静地度过时光。
或者开车去郊外,她教他辨认植物,他给她讲书里看来的趣闻。
夜晚,阳台上会响起并不专业却足够温馨的钢琴声。
画面干净,明亮,充满了书香、花香和一种从容不迫的诗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个活在柴米油盐的抱怨里,一个活在诗情画意的滋养里。】**
**【怪不得孩子说跟着妈妈不像家!】**
**【是我,我也选生物老师!】**
**【小头爸爸离开围裙妈妈,简直是脱离苦海,奔向新生!】**
万界观众的倾向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光幕之下,众生百态。
有人为小头爸爸感到庆幸。
有人对围裙妈妈报以鄙夷和同情。
更多的人,则将所有的怜爱和期望,都投注在了那个刚刚经历生死劫难、却道出了最残酷真相的孩子身上。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
在城市的另一端,那间充斥着抱怨和压抑气息的小屋里。
围裙妈妈正死死盯着光幕上那鲜明的对比,看着李婉清那优雅从容的样子,看着小头爸爸脸上久违的平和笑容,再听着儿子那句如同最终审判的“不像家”……
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嫉妒,慢慢变成了疯狂的怨毒和恨意!
她猛地转身,冲进厨房!
再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切菜刀!
“李婉清!你个勾引男人的贱货!抢我老公!还挑唆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她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嘶吼着,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方向,赫然是小头爸爸和李婉清如今居住的小区!
新的风暴,裹挟着冰冷的杀意,已然掀起。
而病房里,刚刚经历生死的大头儿子,紧紧攥着爸爸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昏沉地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头爸爸看着散落一地的钞票,再看看儿子苍白的小脸,最后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
他知道,安宁,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