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海,太阳像个烧红了的大烙铁,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咸腥的海水味和沥青被晒化了的焦糊味。
赵怀康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郊区滚烫的柏油路边沿走着,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范思哲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壮硕的背肌上,高级面料皱巴巴地失去了原有的挺括,变得跟咸菜干似的。
“操蛋的老家伙……真他娘是亲爹!”
他一边走,一边从牙缝里挤出骂声,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灼热的地面上,瞬间就蒸发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自己被踹下游艇的那一幕——他爹轩辕千山,那个平时看起来仙风道骨、实则下手黑透了的男人,就因为他对母亲赵羲凰说话时音量没能压住,稍微高了那么一个调门,甚至连重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亲爹一记精准狠辣的窝心脚,干脆利落地送进了冰凉刺骨的海水里。
那画面,现在想起来都让他后腰子隐隐作痛。
关键是,他赵怀康,身高两米、浑身肌肉疙瘩能当搓衣板用的壮汉,在他爹面前,愣是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像个小鸡仔似的就被料理了。这他妈的找谁说理去?
更让他心塞的是后续。
等他好不容易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和一腔怨气游回岸上,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毛巾和热汤,而是家族管家的冰冷通知:名下所有银行卡,包括那张藏着两亿零花钱的黑卡,全部冻结;
手下七八十家大大小小公司的股份,一夜之间变更了法人代表,跟他再没半毛钱关系。
他爹轩辕千山,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只通过管家传了一句话:“滚去西区厂房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把你那炮仗脾气磨平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说话。”
唯一给他留下的,就是南海西区这片鸟不拉屎的郊区厂房的地皮。
哦,还有一辆车。
他心爱的、改装到牙齿、声浪能炸醒半条街的法拉利812,被无情收回,替换成了眼前这辆趴窝在路边、灰头土脸的奥迪S4。
“破车!”
赵怀康忍不住又踹了一脚奥迪S4的轮胎,轮胎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脚趾发麻。
这辆S4,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他被流放、最需要代步工具的时候给他摆挑子。
发动机舱盖敞开着,里面复杂的线路和机械结构在他看来就像一团乱麻,刚才他凭着半吊子修车技术鼓捣了半天,弄得满手油污,这铁疙瘩愣是没半点反应,彻底宣告罢工。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车也跟我过不去!”
他低声咒骂着,掏出手机,屏幕漆黑,按了半天开机键也没反应——没电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想打个滴滴,手机不争气;
想找公交站牌,在这片新开发的郊区转了快半小时,连个公交站的影子都没见着,放眼望去,除了零星几个在建的工地,就是半人高的荒草,连个像样的便利店都没有。
“幸亏老子记性好……”
赵怀康抹了把脸上的汗,暗自庆幸。
厂房的具体位置他还清晰地记在脑子里,这是目前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迈开两条长腿,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往前走。
阳光刺得他眼睛发花,脚下的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整个世界都像是放在烤架上。
正当他思绪飘忽,一会儿咒骂老爹心狠手辣,一会儿怀念那两亿零花钱可以买多少快乐,一会儿又琢磨着那厂房到底破败成什么鬼样子的时候——
嗖!
一个不明物体带着风声,以极高的速度从侧后方袭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了他的右侧腰眼上!
“呃!”
赵怀康猝不及防,两米高的庞大身躯被这股力道撞得一个趔趄,猛地向后倒退了两三步才勉强稳住重心。
饶是他下盘极稳,肌肉结实,这一下也撞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尤其是被命中的腰子部位,传来一阵尖锐的酸胀痛感,差点让他当场表演一个猛男漏气。
谁他妈敢暗算老子?!
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赵怀康猛地转过身,铜铃般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张原本因为炎热和烦躁而显得凶狠的脸,此刻更是杀气腾腾,堪比庙里的金刚罗汉。
他攥紧了醋钵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准备好让这个不长眼的偷袭者深刻理解一下,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
“哪个王八蛋活腻……”怒吼声已经到了嗓子眼,眼看就要如同惊雷般炸响。
然而,就在他目光锁定目标的瞬间,那冲到嘴边的、能止小儿夜啼的经典国骂,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而古怪的“咯喽”。
在他面前,不是预想中手持凶器的彪形大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飞行物。
是一个女孩。
一个正跌坐在地上的女孩,看样子是撞到他之后,反作用力让她自己摔倒了。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打扮清爽,但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
女孩正低着头,小手捂着自己的一侧膝盖,纤细的眉毛紧紧蹙着,白皙的小腿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正缓缓渗出血珠,混着地上的灰尘,看上去格外刺眼。
最要命的是,她似乎疼得厉害,眼圈微微发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小嘴微微扁着,发出细不可闻的抽气声,那模样……简直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无家可归的可怜小鸟,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见犹怜”四个大字。
赵怀康那一身的煞气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怒火,就像被一盆冰水混合物当头浇下,“刺啦”一声,瞬间熄灭了八成,只剩下一点尴尬的青烟。
他僵在原地,举着的拳头放下来不是,继续举着更不是,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庞上,表情极其别扭地扭曲着,试图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表情,结果却显得更加怪异。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刚才想吼没吼出来,显得有些沙哑低沉,“你没事吧?”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点,但常年发号施令惯了的腔调,还是让这句话带着点生硬的质问感。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一把,又看着女孩腿上的伤和那副柔弱的样子,觉得自己这蒲扇般的大手可能不太合适,伸出去一半又讪讪地缩了回来,高大的身躯杵在那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