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家其内宅深处,存在着一间外人绝无可能知晓的密室。
与陈家的奢华雅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久经岁月沉淀的古朴与厚重。墙壁由未经打磨的巨大青岩垒砌而成,冰冷而坚硬,上面甚至还附着着淡淡的湿痕,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石缝中渗出,让室内的温度比外界低了许多。
密室中央,没有桌椅,只有一个蒲团,一方矮几。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盘膝而坐。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双目微阖,神态安详。他便是铁柱的师父,笑长歌。
在他的面前,一套古朴的黑陶茶具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用一双布满褶皱却异常稳定的手,慢条斯理地进行着一道道繁复的工序。提壶,冲烫,置茶,注水……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美感。沸水注入茶壶的瞬间,一股浓郁而清冽的茶香,混合着某种药草的特殊芬芳,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竟是将那股逼人的寒气都冲淡了几分。
与他的气定神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身侧,如同一座铁塔般沉默的铁柱。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要触碰到低矮的石顶,双臂环抱于胸前,眉头紧锁,脸上的线条绷得像一块生铁,眼神中满是挥之不去的焦躁。
终于,笑长歌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铁柱面前的矮几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平静的脸。
“铁柱,近期家族内对你的拥护,低了些许啊。”
笑长歌的声音很轻,很缓,就像这缭绕的茶香,却精准地飘进了铁柱的耳朵里,让他那紧绷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这话一出,铁柱脸上的焦躁更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在密闭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沉闷,如同巨石滚过地面。“唉……师傅,您都知道了。”
他没有去碰那杯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这也没办法。少了刘民那个炼丹师作为笼落人心的手段,下面那些执事和管事,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了别的计较。那些原本指望着靠我这条线拿到丹药的旁支子弟,最近也开始往别处凑了。能维持现状,不让那几个老家伙把手伸得太长,已经很不容易了。”
铁柱说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双虎目中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他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丹药,丹药!这该死的丹药!以前有刘民在,我每个月都能拿出上百枚三炼丹丹和几十枚小聚气丹分发下去,谁不念我的好?现在呢?”
他越说越是烦躁,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沉重的脚步声让地面都微微震动。“师傅,我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让他走?难不成我们难道还真护不住吗?”
笑长歌静静地听着弟子的抱怨,直到他说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之中,却藏着星辰般的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
“我知到。”笑长歌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当时那环境,如果不让他出去的话,我也保不住他。”
“保不住?”铁柱猛地停下脚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师傅,您可是……”
“我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罢了。”笑长歌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萧索,“当天其实不仅是铁家子弟与外姓修士的纷争。如果那时候继续暴露刘民的能力的话,恐怕家主那边会有所动作。
到时候就算是留下来了,但他不为我们所服务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要做的就是背靠铁家这颗大树上尽可能的掌握话语权,拥有自己的势力。”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把他留在铁家,他迟早会成为博弈的棋子,甚至是牺牲品。让他去风火坊,看似是羊入虎口,但当中的风火坊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反而能给他留出一线生机。
笑长歌说着,也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份运筹帷幄的背后,也藏着一丝无奈。他看着自己这个勇猛有余但大局观谋略稍欠的弟子,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爱。
铁柱沉默了。他虽然性子直,但并不蠢。师傅的话,他听懂了。原来在那看似简单的交接背后,还隐藏着如此凶险的暗流。他只是没想到,一个区区刘民,竟然能牵动高层如此多的心神。一时间,他心中既有对刘民价值的重新评估,也有对自己处境的更深忧虑。
看着弟子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笑长歌知道,敲打已经足够了。他话锋一转,原本沉凝的气氛为之一变。
“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外物终究是外物,自身的强大,才是根本。”
笑长歌的目光重新落在铁柱身上,变得锐利起来,“对了,你让我找的药材,有消息了。”
“什么?!”
铁柱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之前的颓丧与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他为了那个瓶颈,已经困顿了太久太久!
笑长歌看着弟子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很心仪这个弟子,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情,为他搜集信息。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沾染了水汽的矮几上,轻轻划出了几个字。
铁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碧灵……”他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在何处?”铁柱向前抢上一步,急切地问道。
笑长歌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自己的弟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据说,在碧海宗的少宗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