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的话,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冰块,瞬间激起了滋啦作响的剧烈反应。
好活计?
天大的美差?
刘民垂下的眼睑后面,瞳孔缩成了一道冰冷的竖线。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运转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无数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碰撞、炸裂!
小聚气丹,最低阶的丹药之一,修士入门必备。在除去特例三炼丹之外的所有丹药中,炼制难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凝气丹,比起聚气丹难度相对较低,用于凝气期修士精纯灵力,炼制稍有难度,但对如今的刘民而言,也绝非难事。
从表面上看,用这两种丹药来代替凶险万分、需求量巨大且炼制过程繁复的“回春丹”,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这简直不像是差事,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放假和赏赐!
然而,刘民的心脏,却在这份“赏赐”之下,一寸寸地变冷,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闻到的不是蜜糖的甜香,而是砒霜那独有的、致命的杏仁味!
陷阱!
这是一个无比精巧,甚至可以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刘民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那可以源源不断创造财富的“回春堂”!是那成本近乎于无,却能带来巨大利润的“三炼丹”!是他即将把自己打造成一块“烫手黄金”的宏伟计划!
而陈三这个所谓的“好活计”,恰恰就是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要一刀切断他所有计划的根基!
提供药材?
听起来是天大的恩惠,省去了他采购的麻烦和成本。可实际上呢?一旦他接受了家族提供的药材,他就彻底失去了对自己炼丹成本的控制权!
他那套用金银换取凡俗草药,再炼制成“三炼丹”的完美闭环,将被彻底打破!
他将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地将海量的凡俗财富,转化为修仙界的灵石。
到那时,他刘民,就又变回了那个只能依靠家族月俸和死工资过活的、纯粹的炼丹工具!
一个工具,无论炼丹技艺多高,只要能被替代,其价值就是有限的。而他那个刚刚萌芽,准备一飞冲天的“回春堂”,也会因为失去了他这个核心的“低成本炼丹师”,而变成一个随时可能倒塌的空壳!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歹毒的陈三!
他根本不是要给自己什么好活计,他是要拔掉自己这颗刚刚冒头,有可能会脱离掌控的獠牙!他要把自己重新变成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短短一瞬间的思绪,在刘民心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丝深深的惶恐与不安。
他就像一个常年吃糠咽菜的乞丐,突然被告知可以天天吃上大鱼大肉,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和恐惧。
“这……这怎么使得?”刘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三爷,您……您太抬爱了!我……我何德何能……”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一个底层修士面对上位者突如其来的“恩赐”时,那种受宠若惊又怕自己接不住的卑微姿态,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三斜睨着他,嘴角那丝讥讽的笑意更浓了。他就喜欢看这些底层泥鳅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点点甜头,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摇尾乞怜。
“哼,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陈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差事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怎么?你还不愿意?”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刘民心中一凛,知道火候到了。他脸上的“狂喜”迅速被更浓重的“忧虑”所取代,整个人都快躬成了九十度,语气里充满了情真意切的为难。
“不不不!三爷误会了!能为三爷分忧,是刘三天大的福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他急切地解释着,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愈发微弱和不自信,像是在说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只是……只是三爷,这小聚气丹还好说,我以前在外面闯荡时,也曾侥幸炼制过几炉。可……可那凝气丹,乃是修士精纯灵力的关键,丹方珍贵,炼制手法也定然极为讲究,我……我连丹方都没有见过,更别提炼制了啊!”
刘民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腔调:“三爷,我怕……我怕我学艺不精,炼废了您和陈家珍贵的药材,辜负了您的信任和提拔啊!这……这责任我实在担待不起!”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底层修士的谨慎、胆怯和对上级任务的敬畏之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既表达了自己愿意效忠的赤诚,又点明了客观存在的困难,将皮球不着痕迹地踢了回去。
他死死盯着地面,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陈三的反应。
如果陈三因此而犹豫,或者说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丹方问题,那就说明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如果……
“呵,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三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那声音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嘲笑刘民的少见多怪。
“区区一个凝气丹的丹方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只见他手腕一翻,一道流光便从他袖中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刘民面前的地上。
“啪嗒”一声轻响。
那是一枚通体温润的白色玉简,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刘民的心,也随着这一声轻响,彻底沉入了谷底。
来了。
图穷匕见了。
“这玉简里,不仅有凝气丹的丹方,连同小聚气丹和聚气丹的丹方也一并刻录在内,都是家族内部最精纯的版本,比外面那些不入流的货色强上百倍。”
陈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躬着身的刘民,语气如同在下达一道不容辩驳的圣旨。
“丹方,我给你了。药材,我陈家出。你每个月,只需要像个磨盘里的驴一样,老老实实地给我炼丹就行。”
他走到刘民身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重重地拍了拍刘民的肩膀,那力道让刘民的身体微微一晃。
“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下个月初一开始,我会让人把第一个月的药材送到你这里。月底,我要看到一百颗小聚气丹和五十颗成色尚可的凝气丹。”
“做好了,你的月俸,你这条小命,都安然无恙。要是做不好……”
陈三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森然杀意,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加冰冷刺骨。
他收回手,再也没有多看刘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他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吱呀——”
破旧的木门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整个院子,乃至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刘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直起了自己僵硬的脊背。
他脸上的惶恐、卑微、激动、不安,所有伪装出来的表情,都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恐怖高温。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枚冰冷的玉简。
玉简入手微凉,质地细腻,显然不是凡品。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燃烧着两簇令人心悸的、疯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