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的呼吸,在这一瞬间近乎停滞。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揉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与他记忆中那个瘫在躺椅上,满嘴污言秽语,连“老子”二字都说得含糊不清的酒鬼,真的是同一个人?
荒谬!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刘民的识海中炸响。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身形,甚至连那院子,都还是那个破败的院子。但偏偏,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颠覆性的变化。
刘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眼眸上。
他想起了那个醉醺醺的王寿,那双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浑浊、迷离,充满了对世事的不屑与厌烦。而眼前的这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那是一种极致的清醒,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深藏着的一抹几乎无法掩饰的骄傲。
那不是寻常修士苦修多年后养成的自信,而是一种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优越感,仿佛他生来就该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再看他那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虽然朴素,但每一处衣角都平整得如同刀切,连头发都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
这哪里是一个颓唐的酒鬼?这分明是一个对自己要求严苛到了极点的世家子弟,或是一派宗师!
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从刘民心底冒了出来。
喝酒,与不喝酒,难道是两个人格?
不,不对。人格分裂的修士,神魂大多会有瑕疵,气息也会时强时弱,极不稳定。但眼前的王寿,气息沉稳如山,渊深似海,神完气足,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这更像是一种……伪装。
用一个粗鄙不堪、烂醉如泥的酒鬼形象,来掩盖自己真正的身份和锋芒。喝酒之后,不是失态,而是他刻意为之的“表演”,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废物。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躲避什么?或者说,他在图谋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刘民脑中疯狂翻涌,让他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忽然觉得,自己答应做这个弟子的决定,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凶险百倍。这个看似破败的小院,根本不是什么避风港,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中心!
“刘道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就在刘民心神剧震之际,那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院中的死寂。
王寿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礼貌的微笑,仿佛没有察觉到刘民的失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和,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震惊,现在,该谈正事了。
“王……王道友。”
刘民猛地回过神来。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平稳。
“在下是来向道友汇报此前任务的进度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中,将那块用粗布包裹着的“铁条”取了出来。
当那柄丑陋的、甚至可以说是粗制滥造的铁剑出现在他手中时,刘民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尤其是在面对眼前这个气度俨然的“宗师”王寿时,这东西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涂鸦之作。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双手将剑柄奉上。
“在下愚钝,耗费了些时日,总算勉强完成了道友的第一个要求,炼制出了一柄……嗯,一柄凡铁兵器,并在其中成功烙印下了一道‘锐金符’。还请道友斧正。”
王寿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铁条”上。
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轻视或不耐,反而流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神色。他伸出手,那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与之前那双沾满油污和酒渍的手截然不同。
他接过了铁剑,入手的一瞬间,手腕微微一沉。
“哦?”
王寿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这柄剑的分量。他将剑拿到眼前,没有去看那粗糙的剑身,也没有去感受那并不存在的锋利剑刃,而是直接将目光锁定在了剑柄与剑身连接的那个部位。
他的眼神,仿佛能够穿透那厚实的铁料,看到其内部最核心的秘密。
片刻后,他随手挥舞了几下。
沉重的铁剑在他手中,却显得轻若无物。几道简单的劈、撩、刺,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带起半分风声,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嗡……”
空气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
“还不错。”王寿停下动作,将剑身横在眼前,淡淡地评价道,“以凡铁为胎,神识为笔,灵力为墨,强行融符。能在不炸炉的情况下做成这样,你的神识控制力,远超同阶修士。”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还是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
“就是重了点,凡铁杂质太多,灵力传导的损耗也太大,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这番话,若是从那个酒鬼王寿口中说出,多半会是“他娘的,跟个铁疙瘩似的,重死了”这种风格。而此刻,由这位“宗师”王寿说出,虽然评价依旧不高,却精准地点出了所有问题,让人无法反驳。
刘民心中一凛,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正准备谦逊几句,却见王寿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王寿左手凭空一拂,一张薄如蝉翼的空白宣纸,便出现在了他的指间。
那宣纸质地极佳,在午后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上面细腻的纤维纹理。
“兵器之利,不在于能断金碎玉,那只是蛮力。”王寿的声音依旧温和,“真正的锋芒,在于破开最柔弱之物时,是否能做到悄无声息,不伤其半分肌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张轻飘飘的宣纸便被他向上轻轻一抛。
宣纸在空中打着旋儿,失去了力道,开始悠悠然地向下方飘落,像是一片无辜的雪花。
也就在这一瞬间,王寿动了。
他右手持着那柄丑陋的铁剑,手臂微微一抬,没有使用任何灵力,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将剑身,水平横在了那张宣纸飘落的轨迹正下方。
剑身静止,如同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铁色地平线。
纸片轻柔,缓缓飘落,如羽毛般接近那道静止的“地平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刘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那即将触碰到剑刃的宣纸,连呼吸都忘了。
他想不通,王寿到底想做什么?用这柄连刃都没开的钝剑,去接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