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本名为《禁符初解》的书册已经化作了飞灰,甚至连最后一丝余温都被窗缝里挤进来的夜风吹散,不留半点痕迹。
可刘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抹不掉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倒,最终颓然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了一道道宛如囚笼般的影子。
他这一生,到底算是什么?
一个纯纯的倒霉蛋吗?
刘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自己这短暂而又充满波折的人生。从一个挣扎在最底层的凡人,侥幸踏上仙途,他以为是命运的垂青。
可接踵而至的,却是无尽的麻烦与恶意。
他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却依旧被人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好不容易攀上了一根看似粗壮的枝干,转眼间,便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修炼,提升自己,在这残酷的修仙界中,求得一隅安身之地。他从未想过去主动招惹谁,更没有半点害人的心思。
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来刁难他?为什么无论他怎么躲,麻烦都会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一样,嗡嗡地围上来?
“嗬……嗬……”
刘民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胸膛剧烈地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与怨气,像是烧红的铁水,堵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他真的累了。
这种无论如何挣扎,都仿佛深陷泥潭,只会越陷越深的无力感,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人绝望。
在得到这本书之前,他不是没有过设想。
他想过,这所谓的“夜货”,来路定然不干净。或许杀人夺宝抢来的,那自己学了,日后可能会被苦主寻仇。
他也想过,这东西可能是从某个大势力,比如那什么天刀堡的弟子身上流出来的。
那自己学了,就得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出跟脚,引来灭门之祸。
这些可能,他都预想过,也觉得自己能够承受。
毕竟,修仙本就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哪有不冒风险的好事。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现实会给他开一个如此荒诞而又恶毒的玩笑!
这不是简单的杀人夺宝,也不是无意中流出的传承。
这是一个死囚的报复!
一个被宗门处死的弃徒,在临死前布下的、针对整个世界的恶毒诅咒!
他将自己的传承当做诱饵,在里面藏下最阴狠的暗手,然后将其散播出去,等待着像自己这样的倒霉蛋上钩。
“神魂道标……”
刘民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比任何仇家追杀都要可怕!
仇家,你或许可以躲,可以逃,甚至可以反杀。
可这烙印在神魂里的东西,你要怎么躲?怎么逃?
更要命的是,那个弃徒的后人,还能凭借这道标找上门来,要挟自己去办一件未知的事情!
办成了,或许能苟延残喘。
办不成,或者敢不答应,那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就会把所有学了他功法的人的名单,连同追踪之法,一同交给天刀堡!
天刀堡!五大势力之一!
到那时,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不死不休的死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一个死局!
从他翻开那本书,将那些知识记入脑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持刀人什么时候想动刀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刘民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干涩,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他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即将淹死的时候,拼尽全力抓住了一根浮木,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浮木,而是一块绑着万斤巨石的朽木,只会拖着他更快地沉向无尽的深渊。
时间,就在这种死寂的煎熬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色已经由皎洁变得有些惨淡,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黎明,将至。
而刘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与绝望的神色,却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一种仿佛看透了生死,再无任何畏惧的冰冷。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扇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窗户上。
怕,有用吗?
怨,有用吗?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既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尽头,那索性,就不退了。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最后一页,用血色写就的疯狂字迹。
在那些恶毒的威胁与诅咒之间,似乎还夹杂着另外一些信息。
“……此法乃宗门不传之秘!”
“……以尔等之性命,为我之后人铺路,岂不快哉!!”
是了。
这是一个威逼,同时,也是一个利诱。
那个弃徒很清楚,若非有天大的好处,没人会心甘情愿地跳进这个火坑。
所以,他拿出的诱饵,必定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珍宝。
一本囊括了禁制与符文底层逻辑的秘典,一本被天刀堡这样的庞然大物列为“不传之秘”的传承!
其价值,无可估量。
那个弃徒的逻辑很简单:我给了你一步登天的梯子,但也给你套上了随时能取你性命的枷锁。
你想用这梯子爬得更高,就得乖乖听我后人的话。
想通了这一点,刘民胸中那股憋屈的火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加扭曲、更加冰冷的方式,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缓缓地站起身,因为久坐而麻木的双腿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却恍若未觉。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颓唐,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冷意。
“好……好一个阳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好一个‘不传之秘’……”
既然这毒酒已经喝下去了,既然这神魂道标已经种下了,那再自怨自艾,不过是懦夫所为。
他刘民,不想死。
他不但不想死,他还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他要将这本《禁符初解》里的每一个字,都吃透,都化作自己真正的力量!
不就是以后炼制出的东西,可能会被人认出来吗?
那他就改!
书上讲解的是原理,是根本。
他完全可以在理解了根本之后,对那些符文的构造进行微调,加入自己的东西,让其变得似是而非,让人根本无法一眼断定其来历!
不就是日后可能会有“后人”持着信物找上门来吗?
那就让他来!
在那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提升实力!
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让那个所谓的“后人”不敢轻易拿捏,强到拥有和他们讨价还价的资格,甚至……强到可以反过来将他们掌控在手中!
棋子?
没错,他现在就是一枚棋子。
但他要做一枚最硬的、最毒的、能把棋盘都给掀了的棋子!
这一刻,刘民的心境发生了一种天翻地覆的蜕变。
之前的他是被动地、挣扎着求生,而现在,他是在绝境之中,主动地、带着满腔狠厉地,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禁符初解》的内容一字一句地流淌而过,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那些原本代表着诅咒和绝望的文字与符号,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柄柄锋利的武器,一条条通往力量的阶梯。
他要学!而且要比任何人学得都更深、更透!
只有将这门“不传之秘”彻底掌握,他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从这个死局中,撬开一条生路。
刘民猛地睁开双眼,一道骇人的精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