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呆呆地望着三族兄。
亭外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用燃血丹去招揽炮灰？
用这种燃烧修士根基和性命的禁药，去换取一时的胜利？
陈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让他浑身冰冷。
这与那些被正道修士喊打喊杀的魔道妖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质问三族兄是否已经彻底疯了。
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无声的颤抖。他知道，没用的。
在三族兄那双只剩下“有用”和“无用”的眼睛里，自己的这点坚持，恐怕比脚下的石子还要可笑。
“怎么，你觉得不妥？”
陈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没有回头，声音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陈方的耳中。
陈方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一字一句地说道：“三族兄，我……我只知道，修行之路，一步一脚印，靠的是自身苦修。
此等邪门歪道，终非长久之计！”
在他看来，那所谓的燃血丹，与魔道修士用生魂精血炼制的丹药根本没什么区别。
比起吞服那种东西来换取虚浮的力量，他宁愿一辈子停留在炼气一层，至少，他的道心是干净的，他的灵力是属于自己的！
“呵。”陈三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陈方那张涨红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怜悯的漠然。
“一步一个脚印？”他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方，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脚下这片南岭，有多少人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有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只能在原地打转？”
“你生在陈家，自小有灵米滋养，有功法可修，有长辈指点。
你当然可以站在这里，清高地说要一步一个脚印。”陈三的声音陡然转冷，“可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散修呢？
他们连一块灵石都要拿命去换！你跟他们说要脚踏实地？
他们只会觉得，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放屁！
在燃血丹出来之前，他们甚至想要和五大势力门人拼命都没机会。”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方的心上。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当你快要饿死的时候，你不会在乎手里的馒头是不是偷来的。”
陈三的目光越过陈方，似乎看到了那些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无数身影，“而我们陈家，现在就是那个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和铁家打了这么久，双方都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铁家这头狼，随时会扑上来把我们撕碎。
我需要的，是能立刻填饱肚子、能一刀捅死饿狼的东西！
而不是你那套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到结果的‘苦修’！”
“好了，你下去吧。”
陈三似乎失去了所有交谈的兴趣，他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去，留给陈方的，依旧是那个冰冷孤绝的背影，“记住我的话，不要去动那个刘三。也……不要用你那可笑的仁慈，来质疑我的决定。”
陈方失魂落魄地退出了湖心亭。
他走在回廊上，看着湖面上被晚风吹皱的粼粼波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家族教导的准则，在三族兄那番话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不！
陈方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没错！
修行问道，求的是长生，求的是逍遥，求的是本心通明！
若是为了力量，连最基本的人性都可以舍弃，那修成的，究竟是仙，还是魔？
他抬头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三族兄的路，他不会走。哪怕再慢，再难，他也要走自己的路！
……
与此同时，在距离风火坊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坡上。
夕阳将三道人影拉得长长的。
“前面，就是风火坊的地界了。”一个声音平淡地响起。
说话的正是刘民。
他一身青色短衫，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看上去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散修。
在他身后，站着洛山、洛河、落英三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以及一些凡俗丹药的辅助，三人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他们顺着刘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若隐若现，袅袅的炊烟与几处冲天而起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火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既有生活气息又充满神秘色彩的画卷。
“那……那里就是仙人住的地方吗？”洛河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撼与向往，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旁的洛山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在凡俗环境长大的人来说，眼前这一幕，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仙境。
刘民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风火坊是方圆千里最大的散修聚集地。
你们先在外城居住一段时间，等安顿下来，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进入内城。”
“嗯！”
洛山和洛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燃烧着名为希望的火焰。
然而，在这份澎湃的激动中，却有一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落英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看着远方的坊市，看着身旁激动不已的两个叔公，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却悄然漫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黯然。
她的心中也有一阵热血在涌动，可这股热血，很快就被一股冰冷的现实浇灭。
她没有灵根。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与眼前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修仙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她注定只能是一个凡人，一个旁观者。除非，她能得到传说中那种可以逆天改命、让凡人生成伪灵根的天材地宝。
可那种大机缘，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渺茫得近乎不存在。
刘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将她眼底的那一抹失落尽收眼底，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比谁都清楚。安慰的话语，在这种现实面前，苍白无力。
“走吧，天黑前进城。”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率先迈步向山下走去。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风火坊的外城入口。
与想象中的仙气缭绕不同，刚一靠近，一股混杂着汗臭、药渣、劣质酒水和各种不明物质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街道上人声鼎沸，喧嚣震天。
衣着各异的修士摩肩接踵，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则在路边随意铺开一块破布，上面摆着几株品相不佳的草药或是几块灰扑扑的矿石，大声吆喝着。
争吵声、讨价还价声、偶尔爆发的短暂冲突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副混乱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市井画卷。
洛山洛河脸上的向往瞬间被惊愕所取代，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仙境”……差距有点大。
刘民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这才是底层修仙界的真实面貌。
然而，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外城的人，似乎比他上次来时多了数倍不止，拥挤得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他目光一扫，看到旁边一个正在兜售符纸的炼气一层修士，随口问道：“道友，今天坊市里是有什么大事吗？怎么这么热闹？”
那修士脸上露出笑容，很是健谈：“道友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你还不知道？
再过三两个月，拍卖会了！这可是咱们散修中唯一有机会参与的拍卖会！”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到时候，别说咱们这些散修，就连那些大家族，甚至五大势力都可能派人来！
那些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宝贝，都会出现！
我等趁现在人多，来这里出售些材料，也能卖个好价钱不是？”
拍卖会？！
那修士后面的话，刘民已经没怎么听进去了。
他脑中嗡的一声，这才猛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该死！
刘民心中暗骂一句。
这段时间，他一头扎进炼丹术的研究中，每天都沉浸在实力提升的快感里，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一场大型拍卖会，对一个散修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不仅是出售资源、换取灵石的绝佳机会，更是获取稀有功法、丹药、法器的重要途径！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眉头不由得紧紧锁了起来。
看来，我的赚钱大计，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