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那沙哑、干涩,却偏偏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像是一根无形的绞索,骤然勒紧了洛山的心脏。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堆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的灵石宝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上。
在他眼中,那近千块灵石,那几件灵光闪烁的法器,都不过是路边的碎石尘埃,唯有那个瓷瓶,才是他的唯一目标。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些你们视若珍宝的东西,我,根本看不上。
洛山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一抹骇人的精光自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脸上那因为惊慌而扭曲的肌肉,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平复下来,重新堆砌起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这是最后的通牒!
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无心之失”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自己那两个同伴此刻心中是何等的贪念翻涌。
他在乎的,只有那个瓷瓶。他要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也逼迫洛河和落英,做出最终的选择!
是选择此刻翻脸,赌他已是强弩之末,然后瓜分这泼天横财,但也可能瞬间被他那未知的、同归于尽的后手抹杀……还是选择,彻底掐灭心中的贪欲,老老实实地奉上丹药,换取一线生机?
“好的,前辈。”
洛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没有再去看身后那两个呼吸已经明显粗重起来的同伴,只是缓缓地,将那只捏住了储物袋的手松开,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姿态,俯下身,朝着地上那个白色的瓷瓶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显得无比僵硬,仿佛身上压着万钧重担。
刘民的眼神平静无波,可那藏在破烂衣袖下的左手,食指已经轻轻搭在了苍月戒指的边缘。
他的神识,更是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死死笼罩着那块早已被他用驱物术挪移到洛山三人身后不远处的迷仙石!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洛山体内灵力的每一次微弱起伏,能捕捉到他每一次心跳的加速。
只要有任何一丝不对劲,他会毫不犹豫地引爆那块迷仙石。
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他不怕死。
但他怕死得没有价值。
如果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他也要拉着这三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一起下地狱!
洛山终于捡起了那个瓷瓶。
他站起身,捧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就像是捧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一步,一步,朝着刘民走来。
一丈的距离,仿佛隔着生与死的深渊。
他能感觉到,那道看似虚弱的目光,像两柄淬了剧毒的冰剑,死死地钉在他的眉心。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哪怕只是手腕轻微地一抖,那两柄冰剑就会瞬间洞穿自己的脑袋。
终于,他走到了刘民身前三尺之处,停下了脚步。
这是个微妙的距离,进,则可能触发雷霆一击;退,又显得心虚胆怯。
洛山没有再前进,只是伸直了手臂,将那个瓷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刘民的目光,从洛山那张写满了顺从与敬畏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只递过来的手上。那只手,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可刘民却看得分明,在那看似平稳的手背上,一根青筋正在如同蚯蚓般微微抽搐。
他没有立刻去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息都过得无比煎熬。
远处的洛海和落英,已经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看着洛山递出丹药,看着刘民迟迟不接,那颗因为贪婪而躁动的心,又一次被恐惧的冰水浇得透心凉。
终于,刘民缓缓抬起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个瓷瓶。
在指尖触碰到瓷瓶的瞬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会引爆法器,或是发动某种诡秘攻击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瓷瓶被他顺利地拿到了手中,洛山如蒙大赦般,迅速收回了手,并且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低着头,不敢再看刘民一眼。
刘民心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但戒备却未曾有半分消减。
他从不相信,人心会因为一次退让就变得善良。
豺狼,即便暂时收起了獠牙,也依旧是豺狼。阴沟里翻船的蠢货,他见得多了,绝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他不再理会那三人,拔开瓶塞,将里面仅剩的两颗丹药直接倒入口中,仰头吞下。
一股熟悉的,带着磅礴生命力的温润暖流,轰然在他四肢百骸间炸开!
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的河床,被这股暖流迅速滋润,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骨骼断裂处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
三炼丹的药力,依旧是那般霸道而有效。
然而,刘民的心,却在下一刻,沉得更深。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股金色的药力洪流,在冲刷过他全身之后,唯独绕开了右胸那片区域。在那里,那团灰黑色的阴煞之气,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礁石,盘踞在他的经脉核心。药力甫一靠近,就被其散发出的阴冷、死寂的气息排斥开来,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影响。
果然……不行吗?
哪怕心中早有预料,可当现实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谁不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谁不希望能丹到病除?
可修仙之路,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奇迹。
这煞气,就像是扎进他道基里的一根毒刺,丹药能弥补他亏损的气血,却拔不掉这根会不断吸食他生命力的毒刺!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想办法将其逼出,否则后患无穷!
刘民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的灰败之色虽然因为丹药的滋养而褪去了一些,但依旧显得气色极差。
他抬起眼,将洛山三人那各不相同的神色,再一次尽收眼底。
洛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远处的洛海和落英,眼神就复杂多了。有恐惧,有庆幸,但更多的,是看着地上那堆灵石时,无法掩饰的怅然若失与……不甘!
既然暗算的戏码没有上演,那就轮到他继续演下去了。
刘民没有像一个全盛状态的修士那样,潇洒地一挥手,将所有战利品用法力卷入储物袋。
他只是撑着身后的岩石,动作艰难地、一点点地站直了身体。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牵动了他胸口的伤势,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又渗出了几颗冷汗。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开始……一颗一颗地,捡拾地上的灵石。
“叮……叮当……”
灵石与灵石之间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每捡起十几块灵石,就要直起腰喘息片刻,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灵力耗尽、全凭一口气撑着的重伤员。
远处的洛河和落英看着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他们的喉结在上下滚动,握着法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机会!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他连用灵力收取战利品都做不到了!
只要他们此刻冲上去,一人一记法术,就能将他彻底轰杀!
然后,这满地的财富,就都是他们的了!
那名为贪婪的火焰,再一次从他们眼底深处疯狂地冒了出来,几乎要烧穿他们的瞳孔!
洛山的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身后两人的动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股几乎要沸腾的杀意和贪欲。
他的心脏,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眼底那敛去的精光,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
动手?还是不动手?
这个念头,如同天人交战,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嘶吼!
刘民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三人的视线之下,仿佛毫不设防。
但他那强大的神识,却像一张无形的天网,将三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节奏变化,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依旧在赌。
赌他们的贪婪,胜不过对自己的恐惧!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堆堆的灵石收入储物袋,然后是那几件法器,接着,是那本封面朝下的黑色册子。
直到最后一块灵石也被他收入囊中,地上变得空空如也,洛山三人,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那股沸腾的杀意,在刘民直起身,缓缓转向他们的时候,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恐惧与懊悔。
他们错过了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刘民看着他们那副精彩至极的表情,心中冷笑一声。
不管是这几个人胆子不够大,还是觉得时机未到,亦或是被自己的狠戾吓破了胆,至少……自己暂时还是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