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派旧址之行,这个念头一旦在刘民心中扎下根,便如同得了雨露的藤蔓,疯狂滋长,再也按捺不住。
与其在风火坊内如温水煮蛙般耗费光阴,每日为区区灵石和丹药任务奔波,时刻提防着未知的倾轧,不如主动出击,去寻那一线渺茫却可能改变命运的机缘。
他深知此行风险不低。清风派既已覆灭,旧址之地是否还有残存的价值尚未可知。
更重要的是,王寿那晚的酒后真言,如同催化剂,让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更清醒的认知——客卿炼丹师,听着风光,实则不过是陈家豢养的工具,随时可以替换。他需要真正的底牌,属于自己的力量。
第二日一早,刘民便寻了个由头,向负责他们这片区域的陈家管事报备,声称自己炼丹遇到了瓶颈,需要外出一段时日,寻找几种颇为罕见的辅助药材,以期能精进丹道,炼制出更高品质的丹药。
那管事对这些客卿炼丹师的私事向来不多过问,只要不耽误每月丹药的上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刘民说得恳切,又涉及到“提升丹药品质”,便不疑有他,挥手允了。
刘民简单收拾了行囊,将积攒的三百余块灵石贴身藏好,又带上了惯用的炼丹炉和一些必备的药材符箓,便悄然离开了风火坊的核心区域。
风火坊外围,与内部的壁垒森严、灵气氤氲不同,逐渐显露出凡俗城镇的喧嚣与杂乱。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夯土房屋,偶尔夹杂着几间简陋的铺面,贩卖着一些凡人所需的米面油盐和粗布麻衣。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粪便味、食物的油烟味以及凡人身上的汗味,与风火坊内清冽的药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民略微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他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前往清风派旧址的路径。
就在他即将穿过这片凡人聚居区,踏上通往更远方的一处三岔路口时,斜刺里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道友,请留步。”
刘民心中一凛,脚步猛地顿住,目光警惕地投向来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一袭雪白的长袍,衣料考究,其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袖口和衣摆处则隐隐有淡青色的叶形暗纹,正是叶家的服饰标记。少年面容尚带稚气,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倨傲与冷漠,一双眼睛如同寒潭,打量着刘民,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名同样身着叶家服饰,气息沉稳的随从,显然身份不低。
此地虽然已是风火坊外围,但叶家的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拦路,还是让刘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白袍少年下巴微扬,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你就是那个新近在陈家炼制出‘三炼丹’的刘三?”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事实。
刘民心中微沉,自己售卖三炼丹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叶家耳中?
看来这风火坊之内,当真是没什么秘密可言。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正是在下。不知叶家公子寻刘某有何要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白袍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凉薄,“只是觉得,你这等有几分炼丹天赋的人,继续待在陈家那种小门小户,未免太过屈才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民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色布衣,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我们叶家,才是真正能给你提供广阔天地的地方。丹药、灵石、功法,只要你肯为我叶家效力,这些都不是问题。条件,自然比陈家优厚得多。”
少年双手负在身后,姿态闲适,仿佛给予刘民的是天大的恩赐。
“怎么样?考虑一下。现在点头,随我回叶家,你之前在陈家的一切,我们叶家都可以帮你摆平。
日后,你便是我叶家的客卿炼丹师,地位待遇,远非陈家可比。”
这番话,与其说是招揽,不如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与通知。刘民听着,心中暗自冷笑。
这叶家行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霸道。他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自己今日拒绝,恐怕后续便会有无穷的麻烦。
然而,让他现在转投叶家,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陈家虽然规矩森严,但至少目前对他还算“以礼相待”,叶家这般做派,他若是去了,恐怕日子会更加难熬。
更何况,他心中已有自己的盘算,岂会甘愿再为人驱使?
刘民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感激之色,对着白袍少年深深一揖:“多谢叶公子厚爱,刘三愧不敢当。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刘某如今既已是陈家客卿,受陈家供奉,自当恪尽职守,不敢轻易易主。
此乃为人之本,还望公子体谅。”
说话间,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拂过腰间,不经意般,将那枚客卿炼丹师腰牌,微微露出来了一角。
那腰牌材质普通,但在阳光下,那个“陈”字却显得格外清晰。
白袍少年的目光在刘民腰间的腰牌上停留了一瞬,原本带着一丝戏谑与掌控的眼神,骤然冷了几分。
他脸上的那抹浅笑也随之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陈家?”少年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刘三,我劝你还是想清楚。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莫要为了一点愚蠢的所谓‘本分’,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一股无形的压力朝着刘民逼迫而来。
那压力并非来自修为,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形成的威势。
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高悬的冰轮,冷冽而不可亲近。
刘民心中暗自戒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的笑容,再次拱手道:“公子金玉良言,刘三铭记在心。
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家于刘某有知遇之恩,在下实难在此时做出背信弃义之举。还望公子海涵。”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恳切,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发作的把柄。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强硬的姿态都可能招致更坏的结果。
对方既然能查到他的“三炼丹”,自然也能查到他其他的底细。
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便是陈家客卿这层身份,以及修仙界约定俗成的一些规矩——至少在明面上,叶家不至于为了一个炼气期的炼丹师,就与陈家彻底撕破脸皮,公然抢人。
白袍少年定定地看了刘民半晌,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刘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刘民坦然与之对视,眼神平静无波,心中却已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良久,白袍少年才缓缓收回目光,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意料之中,又带着几分被拂逆的恼怒。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声音却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执意要守着陈家那份‘知遇之恩’,我叶枫也不强人所难。”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叶枫。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寒光一闪,“刘三,你记住,机会,往往只有一次。今日你拒绝了我叶家的好意,日后,可莫要后悔。”
“你会后悔的。”
这五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淬了冰的针,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刺入刘民的耳中。
说完,叶枫不再看刘民一眼,拂袖转身,带着那两名气息沉稳的随从,径直离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句带着威胁意味的话语,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刘民站在原地,直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摸了摸额角,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与叶枫的这番短暂接触,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异常。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带着强烈的压迫和试探。
“叶家……叶枫……”刘民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风火坊内各方势力的渗透与眼线。这叶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陈家地盘边缘挖人,其嚣张气焰可见一斑。今日之事,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他定了定神,没有在此地久留,快步离开了这片凡人聚居区,踏上了通往清风派旧址的官道。
官道上行人稀少,大多是些行色匆匆的凡人商贩,或是偶尔路过的低阶散修。
刘民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短打,头戴一顶斗笠,将自己的面容遮掩了大半,混在人流中,并不显眼。
清风派当年在凡俗间的名声颇为响亮,受无数凡人敬仰。
虽然如今已经覆灭,但其旧址所在的方向,许多上了年纪的凡人依旧知晓。
刘民随意找了个路边歇脚的茶摊,花了几文钱,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打听,便轻易问明了路径。
“清风山啊……可惜了,好好的侠义门派,说没就没了。”老者提起清风派,脸上满是惋惜,“年轻人,你也是去凭吊的吗?那地方如今可不太平,听说有不少凶人出没,你可要当心啊。”
刘民道了谢,心中却对老者的话语多了几分留意。
看来,清风派旧址虽然荒废,却也并非无人问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