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诬陷的阴影》
物理学院大楼,即使在周末的清晨,也透着一股严谨而略显肃穆的气息。走廊空旷寂静,只有江辰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砖上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割出明亮的光柱,却照不透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郁。
刚刚过去的几天,像是暴风雨后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喘息期。竞赛结束,身体逐渐康复,与林暖暖那场深入而艰难的交谈,以及随后那些微小却真实存在的“曙光”——早晨温热的牛奶,艺术史课堂上的偶然同处与归还笔记本——所有这些,都像散落的拼图,在他心中缓慢地拼凑着一个关于“修复”与“重新开始”的模糊图景。
他清楚地知道,信任的重建远比建立艰难,如同在废墟上重建房屋,每一块砖都需要更精心的挑选和更稳固的粘合。他正在学习,笨拙但认真。每天,他都会花一些时间,思考如何以更恰当的方式表达关心,如何在她可能的边界内留下善意的信号,而不造成压力。那本关于情感神经科学的书被他放在床头,偶尔翻阅,试图从理性的层面理解那些他曾忽略或误解的非理性领域。
然而,生活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一段平静的“实习期”。
昨天傍晚,他接到了导师陈教授语气凝重的电话,让他今天一早务必到实验室来一趟。电话里没有多说,但那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竞赛期间那场“数据疑似造假”的匿名举报风波,虽然随着他们最终扎实的决赛表现和校方的初步调查(未发现明确证据)而暂时平息,但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导师此刻的紧急召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件事。
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已经有人了。陈教授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是江辰熟悉的、属于学者特有的严肃神情,但今天,那严肃中掺杂了几分明显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江辰,来了。坐。”陈教授指了指实验台旁的椅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教授,出什么事了?”江辰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却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面对已知风险时的警觉。
陈教授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江辰面前。“你看看这个。今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就收到的,直接寄到了系里,署名是‘部分知情师生’,针对的还是你们cUpt的项目,但这次……性质更严重。”
江辰拿起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还有几张看起来像是从实验记录本上拍下来的模糊照片复印件。文字部分措辞激烈,条理却显得颇为清晰,直接指控他们在决赛模型的关键参数修正上“存在主观臆造和数据选择性使用”,以“迎合预设结论,骗取奖项和学术声誉”。更严重的是,附件中引用了部分所谓的“原始数据片段”和“内部讨论记录”,试图证明他们的修正“缺乏物理依据”,是“学术不端行为”。
那些被引用的“数据片段”和“讨论记录”经过了巧妙的裁剪和断章取义,乍一看去,确实容易引起误解,尤其是对不熟悉他们具体研究路径和全部数据的外行人而言。
江辰一页页翻看着,脸色逐渐沉了下去,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愤怒、荒谬和沉重压力的感觉,再次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本以为那场风波已经随着竞赛结束和他们的成绩而告一段落,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手段更加阴险,指控的矛头直指学术道德底线——这是任何研究者都无法容忍的污蔑。
“这些所谓的‘证据’,完全是恶意歪曲和捏造。”江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意,“我们的每一次参数调整都有严格的物理推导和反复的实验验证记录支撑,所有原始数据和中间过程在实验室服务器和我的个人工作日志里都有完整存档。这些被裁剪出来的片段,完全脱离了上下文和我们的修正逻辑。”
陈教授点了点头,眉头紧锁:“我相信你和团队的工作。校方之前的初步调查也没有发现问题。但是江辰,”他身体前倾,语气沉重,“这次对方来势汹汹,而且显然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们不仅把材料寄给了系里,还同时抄送给了校学术委员会、研究生院,甚至……还有几家影响力不小的学术媒体公共邮箱。”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沉。抄送学术媒体?这意味着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干扰或施压,而是试图将事情闹大,从舆论层面彻底摧毁他们的声誉。学术不端的指控,哪怕只是未经证实的传闻,一旦在公众领域传播开来,对研究者,尤其是尚未正式踏入学术界的本科生来说,都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学校方面什么态度?”江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面。
“压力很大。”陈教授直言不讳,“学术委员会已经正式立案,要求成立专门的调查组,进行更全面、更严格的审查。调查期间,你们团队所有成员的奖学金评定、保研推荐资格可能会被暂缓,任何基于该项目成果的后续申请或发表,原则上也需要暂停。”他顿了顿,看着江辰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而且,调查过程可能会比较……公开。包括可能的面谈、数据核查、甚至听证会。”
公开调查。听证会。这些词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江辰试图维持的镇定。这意味着他和他的团队将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应对一场由恶意驱动的、旷日持久的“自证清白”之战。学术研究最宝贵的时间和专注力,将被无休止的质询、解释、准备材料所吞噬。更不用说那种被置于放大镜下、时刻需要防备暗箭的屈辱感和心理压力。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送风的低鸣。
“教授,我们……”江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手上有完整的、未经篡改的原始数据链、推导过程、实验日志,还有决赛答辩时评委的所有提问和我们的回答记录。这些足够证明我们的清白。”
“我知道。”陈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带着长辈的安慰,也带着无奈,“但对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的目的,可能并不是真的指望能坐实‘学术不端’,而是要用这场漫长的、消耗精力的调查,拖垮你们,打击你们的士气,在舆论上制造污点。尤其是在你刚刚拿到cUpt银奖,正是备受关注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丝:“江辰,学术圈有时候……并不像公式和实验那么纯粹。嫉妒、竞争、甚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恩怨,都可能成为这种事情的诱因。你和苏晴这次的表现太亮眼,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也未可知。”
江辰沉默着。他当然明白。他只是厌恶将宝贵的智力与时间,浪费在这种肮脏的、毫无建设性的攻讦上。
“接下来,你们需要做几件事。”陈教授转过身,神情恢复了作为导师的沉稳与担当,“第一,立刻整理所有相关原始数据、笔记、邮件往来、会议记录,做好备份,准备接受调查组的核查。第二,保持冷静,团队内部要统一口径,互相支持,不要自乱阵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深深看了江辰一眼,“做好打持久战和心理战的准备。这件事可能会持续数周甚至更久,会对你们的学习、生活、甚至……个人状态,造成很大影响。”
个人状态。江辰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林暖暖的脸。他们刚刚开始尝试修复的关系,如此脆弱,如此需要精心的呵护和稳定的环境。而这突如其来的、更猛烈的诬陷阴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冰雹,狠狠砸在这片刚刚冒出新芽的土地上。
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在压力下本能想要收缩和屏蔽一切的冲动,再次隐隐抬头。但他立刻强行压了下去。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对自己说。不能再把她推开,独自面对风暴。
可是……要如何开口?在她好不容易愿意重新给予一点信任和观望空间的时候,告诉她,他又陷入了更大的麻烦,未来一段时间可能再次被卷入漩涡,无法给予她期待的平静与陪伴?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担忧,比面对诬陷本身更沉重地攫住了他。
“我明白了,教授。”江辰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我会立刻开始整理材料,也会和苏晴、王皓沟通。”
“嗯。”陈教授点点头,“学校这边,我会尽力为你们争取公正和效率。但记住,清者自清,但过程不会轻松。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离开实验室时,细雨依旧。江辰没有带伞,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他站在物理楼前的台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校园。
竞赛的压力刚刚卸下,新的、更阴险的危机已然降临。
而这一次,风暴眼中,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学术声誉和前途。
还有那段他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小心捧起、努力修复的,无比珍贵的感情。
诬陷的阴影,不仅笼罩在实验室和数据之上,更投在了他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心上。
前路骤然变得泥泞而险峻。他需要站稳,需要战斗,也需要思考,这一次,该如何与重要的人,并肩走过这段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