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音彻底断绝后，林暖暖仍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样就能挽留那短暂的通话，或是从那冰冷的“嘟嘟”声中，再听出一丝未尽的余温。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沉默在宿舍里弥漫，混合着未散尽的悲伤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
苏晓伸出手，轻轻将林暖暖手中的手机拿了下来，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看着林暖暖空洞的眼神和脸上未干的泪痕，知道那通电话不仅没起到安慰作用，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林暖暖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忽而破碎，“他说……晚点再说。”
苏晓把手机放在桌上，拉过林暖暖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暖暖，看着我。”
林暖暖迟缓地抬起眼帘，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伤痛。
“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等他那个‘晚点再说’。”苏晓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需要先理清自己的情绪，弄明白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害怕什么。然后，你才能知道，你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以及，你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为自己做些什么？林暖暖混沌的脑子里，这个概念模糊不清。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情绪、她的注意力、她生活的重心，似乎都不可控制地围绕着江辰在转。他的消息，他的态度，他的行踪……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喜怒哀乐皆不由己。
“我……”她试图思考，可思绪就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
“想不清楚，就说出来。”苏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渐沉的暮色，“把赵小薇也叫回来。今晚，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你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把心里所有堵着的东西，都倒出来。”
苏晓的提议像是一个出口。林暖暖确实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爆炸，那些委屈、猜疑、不安和自厌，找不到宣泄的途径，只能在她心里横冲直撞，把她自己伤得千疮百孔。
苏晓给赵小薇发了条信息。不到二十分钟，赵小薇就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宿舍门，手里还拎着三杯热奶茶和一袋零食。她显然已经从苏晓简短的信息里知道了大概，一进来就扑到林暖暖身边，心疼地抱住她。
“暖暖！你怎么样？论坛上那些混账话你别信啊！江辰学长他……”赵小薇急急地说着，却在看到林暖暖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时，声音噎住了，转而愤愤道，“不管怎么样，让你这么难过就是不对！”
热奶茶的温暖透过纸杯传到手心，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三个人围坐在林暖暖的桌前，台灯散发出暖黄的光晕，将这一方小天地与外面渐浓的夜色隔绝开来。这熟悉的、属于姐妹私密夜谈的氛围，让林暖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赵小薇关切的目光和苏晓安静的等待中，林暖暖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
从cUpt竞赛开始后，江辰明显的忙碌和疏于联系说起；说到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常常石沉大海，或者只得到一两个字的简短回复；说到自己一次次去自习室老位置等待，却常常等不到人，只能对着空座位发呆；说到听说他熬夜通宵，想去实验室送点吃的，却总在楼下踌躇，怕打扰他；再说到论坛上突然爆出的照片和帖子，那些刺眼的“般配”、“默契”、“金童玉女”的字眼，以及下面跟着的、嘲笑她“自作多情”、“普通学妹不自量力”的评论；最后，说到今天白天在教务办公室，被辅导员委婉询问“是否因感情问题影响学习状态”时的难堪和孤立无援，以及刚才那通仓促得令人心寒的电话。
她说得很慢，时常哽咽，逻辑也有些混乱，时而说到伤心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赵小薇在一旁听得义愤填膺，不时插嘴痛骂论坛发帖人“其心可诛”，或者抱怨江辰“再忙也不能这样啊”。苏晓则始终安静地听着，只是眉头越蹙越紧，眼神越来越沉。
等到林暖暖说得差不多了，抱着奶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仿佛那点甜度和温度能给她一些支撑时，苏晓才缓缓开口。
“暖暖，首先我要告诉你，你所有的感受——失落、不安、委屈、甚至嫉妒和恐慌——都是正常的，是人在这种情境下自然会产生的情绪。你没有错，不必为此感到羞愧或自我厌弃。”苏晓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林暖暖抬起泪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一直在责怪自己不够大度，不够理解，不够坚强。
“但是，”苏晓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我们需要分清，哪些情绪是外界恶意强加给你的，哪些是源于你们关系内部真实的困境，而哪些……又可能是你自身的不安感放大甚至创造出来的。”
赵小薇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苏晓说得有点深奥。林暖暖则努力集中精神去理解。
“论坛的帖子和评论，是纯粹的恶意和干扰。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伤害你，或者单纯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于这部分，我们的策略应该是无视和反击，而不是内化它们的伤害。明天，我们可以收集证据，向论坛管理员举报那个造谣帖。”苏晓冷静地规划着，“至于辅导员那边的询问，虽然让人不舒服，但也是例行公事。你只需要下次坦然说明情况即可，不必有心理负担。”
“那……江辰呢？”赵小薇忍不住问，“他这样晾着暖暖，总是有问题的吧？”
苏晓看向林暖暖：“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分析的核心。暖暖，你刚才的描述里，我注意到几个关键点。第一，江辰的忙碌和压力是客观存在的，cUpt决赛阶段的强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他的‘失联’和‘简短’，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这种极端状态下的不得已，而非主观上的冷漠或忽视。”
林暖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理智上，她接受这个解释。
“第二，”苏晓继续道，“江辰的性格，我们都清楚。他不是一个善于、甚至不是一个习惯于表达内心复杂情绪和处境的人。他的世界长期以来是由实验数据、物理公式和明确目标构成的。在遇到你之前，他可能从未觉得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状态。他或许认为，他的行动（比如最终完成竞赛、取得成果）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而过程中的艰难和疏离，是无需多言的、理所当然会被理解的部分。”
苏晓的分析像一道光，照亮了林暖暖一直困惑的某个盲区。是啊，江辰就是那样的人。他沉默，但他会用通宵帮她调试代码；他话少，但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生理期；他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他的目光和行动里写满了专注和在乎。或许，在这次巨大的压力面前，他本能地切换回了自己最熟悉的模式：埋头苦干，屏蔽干扰，用最终的结果说话。而他默认，她能懂。
“可是……就算他这么想，难道就能完全不考虑暖暖的感受吗？”赵小薇还是替好友感到不平，“忙归忙，抽空发条消息，打个电话，说句‘我很忙，但想你’，很难吗？”
“对于习惯这种模式的他来说，可能真的很难想到，或者说，觉得‘没必要’。”苏晓叹了口气，“这并非是为他开脱，而是尝试理解他的行为逻辑。理解不等于接受。他的行为模式，在目前的情况下，确实造成了你的痛苦，这是你们关系需要面对和调整的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林暖暖无助地问，“等他忙完？可是……我还要这样忐忑不安、自我怀疑多久？而且，万一……万一他真的觉得，和我在一起太麻烦，或者……觉得苏晴学姐那样和他并肩作战、理解他事业的人，才更合适呢？”那个深埋的恐惧，终于被她颤抖着声音说了出来。
“这就是第三点，也是我认为目前最关键的一点。”苏晓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林暖暖，“暖暖，在这段关系里，你似乎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或者说，你把太多的重量寄托在了江辰的反馈上。你的快乐、你的安全感、你的价值感，似乎都与他是否及时回应、是否表现出足够的关注紧密挂钩。”
林暖暖浑身一震，苏晓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她一直不愿正视的真相。
“当他回应热烈时，你便觉得阳光明媚；当他稍有疏离，你便觉得天崩地裂。你因为论坛的几句谣言就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他，你因为看到他和苏晴讨论问题就恐惧自己被取代。”苏晓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字字敲在林暖暖心上，“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在慢慢失去你自己？那个在新生晚会上自信闪耀、在专业困境中找到独特出路、有自己的热爱和节奏的林暖暖，去哪儿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说中的、混合着羞愧和恍然的复杂情绪。苏晓说得对，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蜷缩进了“江辰女朋友”这个身份里，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差点忘记了，她首先是林暖暖自己。
“我不是说你在感情中投入多是错的，”苏晓的语气缓和下来，“而是，健康的感情应该是两个独立个体的相互吸引和支撑，而不是一方完全绕着另一方旋转，失去自己的轨道。你的不安，一部分确实来自江辰目前的沟通缺失，但另一部分，很可能源于你自身的不自信和对这段关系的过度依附。”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赵小薇若有所思地吸着奶茶，林暖暖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苏晓的话，剥开了层层情绪的外衣，露出了内里最核心的问题。她难过，不仅仅因为江辰的“冷落”，更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那个变得脆弱、依赖、失去光彩的自己。这比任何外界的质疑都更让她感到恐慌。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林暖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眼神里那浓重的迷茫散去了一些，多了一丝寻求方向的清亮。
苏晓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林暖暖听进去了。“首先，今晚允许自己彻底发泄。哭完了，骂完了，就把那些垃圾情绪打包扔出去。然后，从明天开始，把注意力拉回你自己身上。”
“你的‘科学可视化’方向刚刚起步，不是有很多想法和练习要做吗？你不是一直想精进板绘技巧，报名那个线上的插画课程吗？还有，之前你说想多看看艺术展和科技展览，丰富灵感来源。”苏晓一样样数着，“把这些事情，一件件捡起来，认真去做。用你擅长和热爱的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填满，把你的精气神养回来。”
“可是……我和江辰之间的问题……”林暖暖还是放心不下。
“你们之间的问题，需要双方共同解决。但目前，他显然暂时没有余力来妥善处理。你一味地等待、焦虑、甚至去实验室‘围追堵截’，只会增加你自己的内耗，也可能在无意间给他带去更大的压力。”苏晓分析道，“给他空间去完成他必须面对的挑战，也给你自己空间去重建你的生活和重心。这不是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当你找回那个充实、自信、闪闪发光的自己时，你才能更清晰、更有力量地去面对和解决你们关系中的问题。到时候，无论他是需要你的理解，还是你们之间确实存在需要调整的沟通模式，你都能站在一个更平等、更稳固的位置上去应对。”
赵小薇在一旁猛点头：“对对对！暖暖，你就该这样！让自己忙起来，变得超级厉害！到时候，该着急的就是江辰学长了！让他也尝尝等消息的滋味！”她的话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赌气，却也歪打正着地符合了苏晓的一部分意思——重塑吸引力与平衡。
林暖暖看着眼前两位好友，一个理性清醒如明灯，一个温暖真挚如暖阳。她们在她最混乱脆弱的时刻，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喘息、可以思考的天空。胸腔里那股窒息般的痛楚，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似乎松动了一些，让新鲜的空气得以流入。
她低头看着手中已经温热的奶茶，又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A大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其中某一盏，或许就属于那个正在实验室里奋战、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人。
她依然爱他，依然会为他牵肠挂肚，这一点未曾改变。
但或许，爱他的方式，需要一些调整。不是紧紧抓着，害怕失去；而是先站稳自己的脚跟，成为更好的自己，然后，再去拥抱同样在努力成长的他。
“我明白了。”林暖暖轻轻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透出一股下定决心的力量，“谢谢你们，晓晓，小薇。”
她擦干眼泪，挺直了背脊。
“明天开始，我要先把我自己的事情做好。”
深夜的姐妹会议，在奶茶见底、零食包装被收拾干净中走向尾声。窗外，万籁俱寂，而属于林暖暖内心的一场静默却坚定的重建，才刚刚拉开序幕。那些眼泪冲刷过的痕迹，或许会成为她成长路上，最坚韧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