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窃窃私语虽轻，但在相对安静的大殿里，还是隐约传到了前排。
钱琬钰的眼风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们这边，却没有制止，反而接过话头，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温和口吻。
“说起年轻人，哀家看如今后宫，倒是有不少漂亮面孔。纯妃、林妃何在？”
正小声闲聊着，突然被提到名，二人皆是一愣。随即便尴尬地笑了笑，起身来到席前的空地上跪下，“臣妾在。”
钱琬钰倒没有出言苛责，反倒是面带满意地笑着，“嗯，确实不错。”
“纯妃温婉娴静，如今又怀有龙裔，为皇家开枝散叶，功不可没。林妃嘛，性子是活泼了些，但将门虎女，自有其赤诚可爱之处。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突然被夸奖，赵玉儿和林望舒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便松了口气起身行礼，“谢太后娘娘。”
钱琬钰继续道，目光转向萧衍和沈清晏，语气恳切，“皇帝、皇后，哀家有个想法。贤妃一个人协理六宫，劳苦功高，但六宫事务繁杂，长久劳累，恐伤其身。”
“如今纯妃与林妃新晋高位，也正是年轻力盛、需要历练的时候。不若……就让她们二人，也从旁分担一些宫务。”
“这一来嘛，可为贤妃分忧；二来嘛，也让年轻人多些历练，日后方能更好地为底下的嫔妃们做好表率，皇帝皇后以为如何？”
这一招可谓高明。
既全了贤妃的颜面，说是“分忧”，实则分明是分权。
萧衍因着花圃下毒一事，正乐见亚太后打压贤妃的气焰，且此举确实平衡了后宫各方的势力，他自然是赞同。
于是当即便颔首，“母后思虑周详，体恤宫眷，此言甚善。皇后以为呢？”
沈清晏心中明镜似的，这“母子俩”估计早就通过气、对贤妃不满了。
况且自己本来也不喜贤妃，此举也确实有利于后宫的稳定，便微微一笑，从容应道，“臣妾也觉得母后的提议极好，赵妹妹和林妹妹都是稳妥之人，应当为陛下分忧。”
“只是……不知贤妃妹妹意下如何？”她最后将话头抛回给贤妃，看似是询问，实则是逼她当众表态。
柳清卿此刻胸口怒气翻涌，几乎要呕出血来。
亚太后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她经营多年的权柄生生割去大半！
林妃也就罢了，毕竟家世显赫；那纯妃，一个仗着身孕的卑微出身，何德何能？
可她又能说什么？
反驳亚太后？
反驳陛下跟皇后？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指甲几乎掐破了掌心，声音却依旧维持着平和，“谢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赵妹妹和林妹妹皆是有才能之人，有她们相助，臣妾自是求之不得。日后定当与两位妹妹同心协力，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好宫务。”
“如此甚好。”钱琬钰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做了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举杯道，“那就这么定了。具体事宜，皇后可明日与她们分派。”
“来，诸位，共饮此杯，愿后宫和睦，皇帝圣体安康！”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殿内的气氛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热闹祥和。
赵玉儿跟林望舒回到席位上，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懵。
这就……掌权了？
虽然只是“分担”，但能从贤妃手里分到些宫权，无疑是天降之喜。
除去权势不谈，能有些倚仗来自保，也是好的。
柳清卿垂下眼睑，默默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口恶气。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后宫的苦心经营，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位高踞上的……亚太后。
呵，亚太后？
柳清卿冷笑一声，低下头去。
正当这时，一声突兀的、压抑不住的干呕声，猛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
这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所有人的谈笑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目光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坐在妃嫔席位末排的吕心若，正紧皱着眉头，一手死死用帕子捂着嘴，另一只手则按着胸口。
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闷红，显然正极力压制着，翻涌上来的恶心感。
她身旁伺候的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轻拍着她的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
就在这片寂静中，靠近妃嫔席的一位宗室郡王夫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带着几分惊讶又夹杂着些许讨好意味，脱口而出，“哎呀，这是……莫不是有喜了？”
这话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有喜”二字，在皇家宴席上，可不容小觑。
不少命妇交换着眼神，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自己有孕了还不知，偏偏碰巧在今日这席上呕了一声……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妃嫔席上，众人更是神色各异。
沈清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吕常在，看不出什么喜怒。
她倒不是不乐意见嫔妃有喜，只是……偏挑了今日……
倒不知，该说这吕常在有心眼呢，还是该叹她自作聪明。
萧衍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听到“有喜”二字，先是一怔，随即脸上迅速掠过几分惊喜，又夹杂着关切的神色。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玉箸，扬声道，“吕常在身子不适？快，传太医！立刻到偏殿诊视！”
侍立一旁的崔来喜连忙躬身应“嗻”，转身便指派腿脚利落的小太监，赶去太医院请人过来。
钱琬钰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两名老练的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脸色苍白、惊惶不安的吕心若。
吕心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只得虚弱地由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席，向殿侧专供休息的暖阁走去。
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丝竹声重新响起，却似乎无人有心思再去欣赏了。
萧衍倒似乎心情颇佳，脸上带着笑意，对身旁的沈清晏道，“若真是喜事，倒是双喜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