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仿佛被困在冰冷的深海,不断下坠。
碎裂的骨骼,崩断的经脉。
以及那股侵入骨髓,试图湮灭一切的灰色毁灭能量,如同亿万把锉刀,持续折磨着林尘残存的感知。
偶尔,会有一股温润、清冽、带着星辰气息的力量涌入。
如同黑暗中透下的一缕微光,勉强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与体内的吞噬本能和那股毁灭能量形成脆弱的平衡。
这力量他很熟悉,是青禾。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在那意识的最深处,一点混沌色的光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开始不甘地挣扎、闪烁。
那是沉寂的吞噬核心,在宿主濒临彻底消亡的极限压迫下,被动的,缓慢地苏醒。
它不再试图去吞噬那股强大的灰色毁灭能量,那守墓人的力量层次太高,远非此刻残破的它能够消化。
它只是本能地,艰难地调动着林尘肉身最后的气血精华。
以及那温润星辉之力带来的些许生机,如同最吝啬的工匠,一点点地修补着最重要的心脉和识海,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同时,它也将绝大部分力量用于隔绝和封印。
将那些无法驱除的灰色毁灭能量,强行压缩、逼退到林尘双臂和胸口的骨骼深处,如同给毒瘤盖上厚厚的痂。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却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在这种半昏迷、半修复的状态下,林尘对外界的感知模糊而断续。
他感觉到颠簸,感觉到青禾背负着他艰难前行的喘息声。
感觉到她偶尔滴落在他脸颊上,冰凉又温热的液体。
他感觉到环境的变迁。
灼热的阳光取代了矿洞的阴冷,干燥的风沙气息替代了潮湿的霉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狂野、燥热、与青岚宗那边截然不同的能量粒子,带着蛮荒的气息。
他听到过陌生的语言,语调铿锵,充满野性。
感觉到一些充满好奇、警惕,甚至贪婪的视线扫过他们。
每一次,青禾都会停下脚步,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与对方交流。
语气时而恳求,时而警惕,偶尔还会爆发出微弱的星辉波动。
似乎经历了一些不大的冲突,又都被她有惊无险地化解。
终于,颠簸停止了。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相对稳固的地方,身下是干燥的草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某种野兽油脂燃烧的气息。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似乎在和青禾交谈。
那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古老而微弱的精神力量,试图探入他的体内。
但在触及他胸口那沉寂的混沌炉心和本能运转的吞噬核心时,如同碰到了无形的壁垒,被悄然化解。
随后,他感觉到一些捣碎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草药被敷在了他双臂和胸口的伤口上。
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蚁噬般的刺痛。
随即又有一股清凉蔓延,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那灰色毁灭能量的侵蚀。
再后来,他偶尔能吞咽下一些味道古怪,但蕴含着微弱生命能量的流质食物。
时间,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修复与外界断续的感知中流逝。
直到某一天。
他胸口那沉寂了不知多久的陨石印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悸动了一下。
这一次,并非因为外界的危机,而是源自遥远方向的,某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共鸣!
仿佛在无尽遥远的地方,有一块与他同源同根的巨大磁石,正在疯狂地吸引着他!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点由星辰核心印记带来的,关于碎片的模糊信息,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清晰的涟漪。
“碎片……在那边……”
一个明确的指向,跨越了无尽空间,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这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共鸣和指引,如同一声惊雷,在他沉寂的识海中炸响。
一直处于被动修复状态的吞噬核心,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骤然加速了运转。
“嗡~!”
林尘身体猛地一颤,一直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抖动,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眼睛生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个简陋的,由泥土和石块垒成的圆形屋子里,屋顶铺着干草。
身下是干燥的兽皮和草垫。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息。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在一个陶罐前忙碌着,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里面墨绿色的药汁。
那身影穿着由某种粗布和兽皮简单缝制的衣物,勾勒出纤细而坚韧的腰背。
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颈边,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是青禾。
她似乎瘦了些,但周身流淌的星辉之力,却比之前更加凝练、深邃。
隐隐与这片天地的狂野气息有种奇特的交融感。
显然,那枚星陨之核的融合,以及这段时间的磨砺,让她有了新的蜕变。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的动静,青禾搅动药汁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转身!
当她看到床上睁开双眼,正静静看着她的林尘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手中的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所淹没,随即迅速泛起了晶莹的水光。
“林……林尘?你……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尘看着她明显憔悴却难掩激动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干涩的音节,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青禾立刻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床边。
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旁边一个装着清水的陶碗递到他嘴边。
清凉的水流入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林尘缓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这……是哪里?我们……安全吗?”
青禾看着他,眼中水光未退,用力点了点头:
“这里很安全,我们现在在南荒,一个叫做‘黑石部落’的小部落里。是这里的巫祭婆婆收留了我们。”
“南荒?黑石部落?”
林尘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
他记得之前还在东玄域的星陨古矿,那空间传送竟然将他们送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
据他所知,南荒与东玄域之间,隔着无尽瀚海和险峻山脉,寻常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跨越。
“嗯。”
青禾解释道:
“那空间传送是星曜将前辈燃烧最后的意志发动的,跨越了极其遥远的距离。”
“我们坠落在一片荒原上,你伤得太重,我……我没办法,只能带着你一路寻找人烟,后来遇到了黑石部落外出狩猎的队伍,是他们带我们回来的。”
“这里的巫祭婆婆懂得一些古老的医术和巫法,是她用药草稳住了你的伤势。”
她简略地述说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语气平静。
但林尘能想象到她独自一人,背负着重伤垂死的自己。
在这完全陌生,充满未知的南荒之地,是何等的艰难。
“辛苦你了。”
林尘看着她,由衷地说道。
青禾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只要你没事就好。”
林尘尝试动了一下,立刻牵扯到全身的伤势。
尤其是双臂和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他内视己身,情况依旧糟糕透顶。
经脉断裂了七成以上,许多地方只是被吞噬之力勉强粘连着;
骨骼更是碎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双臂,几乎找不到完整的骨头;
丹田气海枯竭,灵力近乎于无;
唯有心脉和识海,在吞噬核心和星辉之力的共同守护下,勉强维持着运转。
而那守墓人的灰色毁灭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被强行封印在碎骨深处,依旧在不断侵蚀。
若非他突破灵品后肉身生命力大增,加之吞噬核心和青禾不惜代价的维持,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的伤……需要时间。”
林尘声音低沉。
这种程度的伤势,常规方法几乎不可能恢复。
他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吞噬核心的逆天能力和……那遥远的共鸣指引。
他想起了昏迷中感应到的那股强烈共鸣和碎片的指引。
“青禾,在我昏迷时,我感应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东西在呼唤我。可能与……我们寻找的东西有关。”
他没有明说吞噬神主,但相信青禾能明白。
青禾闻言,神色一凝:
“呼唤?碎片?”
她若有所思,
“我的传承记忆在融合星核后,也清晰了不少。”
“确实提到,巡天战星大人的力量散落各方,形成不同的‘星钥’或‘印记’。”
“集齐它们,或许能揭开更多的真相,甚至……找到应对孽毒的方法。你感应到的,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林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感应很模糊,距离太远了。而且,我现在这副样子……”
他苦笑了一下,连动弹都困难,更别说去那遥远未知之地寻找什么碎片了。
“先养伤。”
青禾握住他唯一还算完好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
“无论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先把伤养好。黑石部落虽然偏僻,但物资还算齐全,巫祭婆婆人也很好,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落脚。”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用的是带有浓重口音,但林尘依稀能听懂的语言:
“远方的客人,既然醒了,老身可以进来吗?”
是那位巫祭婆婆。
青禾看了林尘一眼,见他点头,便扬声道:“婆婆请进。”
厚重的兽皮门帘被掀开,一位穿着繁复黑色巫袍。
脸上布满神秘刺青,手持一根扭曲木杖的老婆婆,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如同鹰隼般锐利。
目光落在林尘身上时,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他那残破不堪的体内状况。
“好坚韧的生命力,好古怪的力量……”
巫祭婆婆啧啧称奇,绕着石床走了一圈,目光尤其在林尘胸口和双臂停留良久。
“毁灭与生机,吞噬与星辰,还有一丝……连老身都看不透的古老混沌……年轻人,你的来历,不简单啊。”
林尘心中一凛,这老婆婆眼光好毒。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巫祭婆婆摆了摆手,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林尘:
“救命谈不上,老身只是暂时用‘蚀骨草’和‘生机藤’平衡了你体内的毁灭力量,吊住了你一口气。”
“你这伤,寻常药物根本无用,根基受损太严重,除非有逆天神药,或者……你自身的力量发生质变,否则,能恢复行动已是万幸,修为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林尘沉默,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糟。
巫祭婆婆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你既然醒了,倒是可以尝试一下我们南荒的法子。”
“我们不信那些丹药符箓,信奉的是天地自然,是先祖之灵,是自身血脉与意志的力量。”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屋外:
“部落的勇士们,正在准备三日后的祖灵祭。”
“届时,会点燃篝火,献上猎获,沟通祖灵,祈求庇护与力量。”
“或许,在那祖灵的气息和部落勇士们的战意激发下,能唤醒你体内沉寂的力量,找到一线恢复的契机。”
“祖灵祭?”
林尘看向青禾,青禾微微点头,低声道:
“我打听过,这是南荒部落很重要的仪式,据说确实有激发潜能、治疗伤势的效果。或许……可以一试。”
巫祭婆婆看着林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如何?远方的客人,可愿参与我黑石部落的祖灵祭?或许,这既是你的机缘,也是……我黑石部落的转机。”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深意。
林尘感受着体内死寂的吞噬核心和那遥远的共鸣指引,又看了看身旁眼神关切的青禾,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