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杂物院。
傍晚的霞光像是打翻了的染料缸，泼在连绵的殿宇飞檐上，却唯独漏过了后院那一片低矮的杂役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渣的苦涩气，几个穿着灰布短褂的杂役正有气无力地清理着一天的狼藉。
林尘蹲在角落，手里攥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药鼎。
药鼎底部糊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发黑的药垢，得用指甲一点点抠才能掉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不是累的，是疼的。
下午被张屠那伙人堵在柴房教训留下的暗伤，这会儿正一阵阵发着闷疼，尤其是后腰那一脚，踹得他到现在都直不起身子。
“听说了吗？内门的柳师姐，前天成功融合了一枚‘风灵鸟’的眼珠！现在都能御风滑行十几丈了！”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打破了院里的沉闷，是个叫小豆子的少年杂役，一脸羡慕地对着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杂役说道。
年长的杂役嗤笑一声，把手里的扫帚一扔：“风灵鸟？那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赵莽师兄！知道吗？
他走了狗屎运，在后山猎到一头快要老死的‘铁背苍狼’，挖出了它的心核！
虽然只是最下等的凡品神骸，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力量！
听说融合之后，双臂能有千斤之力！这次外门大比，赵莽师兄肯定能进前十，说不定就能鲤鱼跃龙门，晋升内门了！”
“千斤之力……”小豆子张大了嘴巴，眼里全是光，“那以后岂不是没人敢欺负他了？”
“欺负？哼，以后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年长杂役撇撇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林尘，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所以说啊，这年头，天赋不行就得认命。
有些人啊，连最垃圾的神骸残片都感应不到，注定一辈子当个废物杂役，还不如早点滚下山，找个凡人地界了此残生算了。”
这话像针一样，精准地扎进林尘的耳朵里。
他擦药鼎的动作顿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恢复了机械的摩擦。
三年了，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多到几乎快要麻木。
是的，他是个“废材”。
在这个人人都能通过“融灵秘术”，沟通、融合天地间散落的“神只遗骸”来获取力量的世界，他林尘，却是个无法融合任何神骸的异类。
哪怕是最低等、能量几乎耗尽的残破骨片，他尝试融合时，那些微弱的能量也会像遇到无形的屏障一样，从他体内溃散消失。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源于三年前那个夜晚。
一颗天外陨石坠落后山，正好砸中了当时还在后山砍柴的他。
等他醒来，人没事，胸口留下一个淡淡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圆形印记。此事之后，他就成了修炼绝缘体，成了大家口中的废材。
“林尘！发什么呆呢！”一声粗鲁的呵斥打断了院里的窃窃私语。
管事张屠腆着肚子走了过来，脸上横肉抖动，不耐烦地指着药鼎，“这玩意儿明天内门炼丹房就要用，赶紧给我擦干净点！要是耽误了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林尘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张管事。”
张屠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尘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凑近了些。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下午的‘指点’还没消化完？腰还疼吗？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觉悟，下次见到老子，记得提前绕道走，听见没？”
林尘咬紧牙关，没吭声。
他知道，只要他顶一句嘴，换来的一定是更凶猛的拳脚。
在青云宗，杂役的命，比草还贱。
张屠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满意地啐了一口，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其他杂役干完活，都三三两两回去休息了。
院子里只剩下林尘一个人，还在对着那个难缠的药鼎。他得把这玩意儿彻底清理干净，否则明天张屠绝对不会放过他。
月光清冷，洒在院中，像铺了一层寒霜。
后腰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根锥子在往里钻。
林尘放下抹布，扶着药鼎的边缘，试图缓缓站直身体。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那个印记处猛地爆发开来！
“呃！”
这热流来得极其凶猛，仿佛在他心口点着了一把火，烧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烫得吓人，甚至能感觉到皮肉下的那个圆形印记在突突跳动。
怎么回事？
三年来，这块融入体内的陨石一直死气沉沉，除了让他变成废材，没有任何异常。今晚怎么会……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股灼热感又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种奇怪的……指引感。
冥冥之中，好像有个模糊的意念在拉扯着他，方向是后山。
林尘的心跳莫名加速：“是错觉吗？还是……”
他看了一眼终于擦得差不多了的药鼎，又望了望黑黢黢的后山方向。
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一丝被压抑了太久的不甘，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去看看吧，万一……万一有什么转机呢？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借着微弱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杂物院，沿着熟悉的小路，向后山摸去。
夜晚的后山，寂静得只有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越往里走，那种被指引的感觉就越清晰。
胸口处的印记不再发热，却像指南针一样，明确地指向一个方位——那是后山的一处偏僻山谷，据说偶尔会有低阶妖兽出没，平时鲜有人至。
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体内的陨石？
林尘压下心中的忐忑，加快脚步。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山谷。
谷中乱石嶙峋，月光下，可以看到一处空地上，似乎有微弱的红光在闪烁。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空地中央，躺着一具野兽的骸骨，看形状像是一只狼。
但这骸骨很不寻常，通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尤其是在头骨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正在微微发光、如同红宝石般的结晶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灼热和腥臊气息。
“这是……铁背苍狼的骸骨？那颗是……它的心核？”
林尘认了出来，这和他白天听说的赵莽猎到的那种妖兽一模一样！
看这骸骨的新鲜程度，这只苍狼死了恐怕还不到一天。
“难道是赵莽猎杀后遗漏的？或者，是另一只？”
那颗暗红色的心核，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灼热能量。
这就是神骸，哪怕只是最低等的凡品，对于普通杂役和外门弟子来说，也是梦寐以求的宝物！
就在这时，林尘胸口的印记，再次开始发热！
而且比之前那次更剧烈，更急促！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印记深处涌出，几乎要支配他的身体！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呐喊：靠近它！得到它！
鬼使神差地，林尘一步步走向那具狼骸。
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那颗暗红色的心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心核的瞬间——
“嗡！”
胸口的印记猛然爆发出灼目的光芒！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
那枚暗红色的狼心血核剧烈震动起来，“嗖”地一下脱离了头骨，化作一道红光，直接被吸入了林尘的胸口！
“啊！”
林尘惨叫一声，感觉就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狂暴、灼热的能量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疯狂地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经脉像是要被撕裂，血液仿佛要沸腾！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暗红色的能量涌入胸口后，直接被那个发光的圆形印记吞噬了进去。
印记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外来力量。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几息的时间。当最后一丝灼热能量被吞噬殆尽，胸口的灼热感和光芒迅速消退，恢复成了那个平淡无奇的印记。
而那股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把他撑爆的狂暴能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谷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具失去心核的狼骸，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林尘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但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了上来。
身体……好像轻松了很多。
后腰那股纠缠了他一下午的闷疼，竟然减轻了大半！
而且，四肢百骸间，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流，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感觉力气好像也大了一点。
这……这就是吞噬神骸的感觉？
别人融合神骸，是小心翼翼引导能量，强化自身，过程凶险万分。
而他，竟然是直接被胸口的印记给吞了？然后反馈了一丝最精纯的能量给自己？
这块石头，不是在阻碍他修炼，而是在……用另一种更霸道的方式帮他？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尘的脑海。
难道我并不是废材？
难道这石头，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宝物？
月光下，少年看着自己恢复如常的胸口，又看了看那具失去能量源泉的狼骸，眼中熄灭了三年的火焰，一点点，重新燃烧了起来。
明天，就是外门大比的第一天。
或许，他该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