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潇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没看见骆鸿远夫妇,她明显松了口气。
谢桑年道:“松烟,推我进去梳洗。”
松烟是何裕兴给他们的小厮,立即上前推着谢桑年的轮椅离开,留给骆潇和骆静姝独处空间。
明明先前交换礼物决定做姐妹的时候,两人相处很愉快,但真成姐妹了,骆潇只觉得尴尬。
两人撑着伞进了正屋,康嬷嬷拿了巾帕来给她们擦拭身上可能沾染的雨水,又叫人泡茶,上点心来。
“康嬷嬷,你下去忙,我和骆姑娘单独聊会儿。”骆静姝把人遣出去。
康嬷嬷把门带上了,屋子里只剩下骆潇和骆静姝二人。
“娈娈,娘已经告诉我和爹,你就是他们丢失十四年的女儿。爹娘本也想和我一起过来看你,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世,便叫他们在家里等着。
“当年,他们不是故意抛弃你,也没有卖掉你,即便十四年过去了,他们依旧不放弃寻找你。我告诉他们,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迟早会回家的。”
骆潇捧着杯子,不喝茶也不说话。
她只是在想,如果是原主的话,一定很高兴回家。可惜她不是原主,她也想回家,但不是这里。
当然,她也没资格拒绝这具身体回家,这具身体确确实实是骆鸿远夫妇的女儿。
她看得见他们的伤痛。
“骆海川被带走之前,他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骆静姝道:“我并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娘其实是我姨母,我亲生父母早亡,是叔伯家里的累赘,爹娘怜惜我,便把我带到身边来,充当他们的女儿抚养长大。”
骆潇愕然看向她,当时她满心都是谢桑年受伤,以及自己的身世问题,根本没注意到骆海川的话。
难怪她先前就觉得自己和骆静姝不像。
“你丢失之后,娘病倒了。因为要照顾我,她才一次又一次撑了下来。但并不是用我来替代你,在娘心目中,任何一个孩子都是无可取代的。”
骆潇静静听着,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在妇产科工作,见过各种各样的父母,有人天生不爱孩子,有人把孩子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
她不会因为自己父母没有多余力气爱她,就否定全天下父母对孩子的爱。
骆静姝深吸口气:“娈娈,我今天来此,是想让你知道爹娘对你的爱以及多年牵挂,然后请你回家。
“我不是骆家亲生骨血,以后骆家唯一的千金是你,爹娘唯一的女儿是你,骆家所有钱财都是你的!
“我本就是孤女,得爹娘宠爱多年,已经是天大福气。你能够被找回来,我很开心,我希望余生爹娘和你都很开心。我可以带着孩子,就此离开。”
骆静姝的眼泪落下来。
骆潇连忙将帕子给她擦眼泪。
“静姝姐,我不是不满你的存在,我也不怀疑他们对女儿的爱,我只是……我一个人生活很多年,不知道如何爱他们,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骆潇说得格外艰难。
骆静姝意外,竟然只是这样吗?
她松了口气:“那就慢慢来,不着急,反正你是爹娘的女儿这件事,怎么也改变不了。只是爹娘真的很想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回家吃顿饭,陪伴他们一会儿也可,不需要多亲近。”
骆潇想了想,然后“嗯”了声。
骆静姝笑起来:“那我回去安排时间,你一定要来,别忘记了,爹娘一直在等你回家。”
骆潇道:“好。”
骆静姝:“我会告诉爹娘,没有经过你允许,不让他们到这里来打扰你。”
骆潇觉得骆静姝很体贴,她现在就害怕二老忽然上门,她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现在这样甚好。
第二天谢桑年在家里看书,等待书院考试结果。骆潇则出门和何裕兴一起去开采生硝,准备接下来的制冰生意。
何裕兴的人手充足,三天时间冰窖弄好。
五天时间,在骆潇的带领下,大批冰块被制出来。
售卖的铺子何裕兴早已经准备出来,第六天冰块生意开始,此时正值盛夏,生意爆火。
这六天时间里,骆鸿远夫妇一次也没来找骆潇,但总是让人送东西来,比如昂贵的布匹衣服头面,还有一些很难得的精致美味吃食。
骆潇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有现成的饭菜,香喷喷的,家里也一尘不染,不管是饭菜还是布匹,全都带着父母对女儿浓浓的爱。
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幻想过,却从未得到的样子。
谢桑年入学考试通过了,明日要入学,入学之后他得住到书院去,每十天休沐一日。
所以骆潇又另外给他准备了几身换洗衣物,他腿脚还未彻底恢复,仍然需要坐轮椅,不过书院允许带书童,松烟就成了他的书童。
幸好过去六天,她日日坚持给谢桑年清洗伤口换药,他伤口没有发炎,恢复得很好。
到上学之日,骆潇早早起来,亲自把谢桑年送去书院。
看着他身上崭新的衣服,逐渐凌厉的眉眼,非常漂亮的面容,骆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骆潇想起一个梗,拍拍他肩膀:“读得进去就读,读不进去就多吃点饭,咱们是交了钱的,总要占一头。”
谢桑年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眉眼沉静:“我不是你儿子。”
骆潇笑起来:“努力这么久,终于把你送进书院了,我这心情有点激动。”
骆潇和他挥挥手:“快进去吧,别迟到了,我们十天后见。等你回来,给你做叫花鸡吃。”
“嗯。”
骆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就像那三年来没日没夜带娃的老母亲,终于盼到孩子进幼儿园了,可以喘口气了。
谢桑年去书院的第二天,骆潇终于去了骆家,和骆鸿远夫妇吃午饭。
二老在门口接了她,笑呵呵的,并不诉说多年寻找的痛苦,只关心她累不累,饿不饿,冰块生意是否顺利之类的,丝毫不给她压力。
这顿饭吃得很舒坦,骆潇虽然没有喊爹娘,但是感觉和他们的关系亲近很多。
离开的时候,他们给她的东西堆了满满一车子。
骆鸿远还说:“等桑年休沐了,你带他一起上门吃饭。他是你的亲人,就也是我们的亲人。”
骆潇道:“好。”
二老巴巴地看着她上马车,恨不得跟她一起去启明巷,骆潇有些心酸,但又觉得现在这样的进度正好,慢慢来吧。
她也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
冰块生意很好,有何裕兴坐镇,天气正炎热,他们日进斗金。
何裕兴安排了得力人手看着厕纸生意,很快就拉了几车厕纸到府城来,送了半车给骆潇,剩下都是要拿去卖的。
骆潇从自己的份额里拿出一半,叫人送去骆府。余下的又分出三分之一,准备给谢桑年下次带去书院用。
骆府给她回了无数金银珠宝首饰,她屋子快要放不下,康嬷嬷说要另外收拾一间屋子来,专门给她放这些东西。
好家伙!骆潇咋舌,她这是要有属于自己的小金库了吗?
穷人乍富,这感觉……像升仙了一样。
她曾经蹲直播间看了几年都没舍得买的翡翠镯子、手串等等,现在居然拥有一大盒。
摆在桌子上,珠光宝气溢出来,骆潇试戴了一个又一个,她真的很喜欢。
她当初努力保护自己双手,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买一只种水颜色极好的翡翠手镯,现在实现梦想了。
谢桑年休沐那日,她早起在众多漂亮新衣服中,选了粉色上衣和白色长裙,黄金手镯和翡翠镯子叠戴,康嬷嬷给她梳了个别致发型,去接谢桑年往骆府去吃饭。
大概是穿戴太好了,骆潇情不自禁学习影视剧里的闺秀走路,以至于谢桑年看见她时,神色愣了一下。
骆潇以为他是被自己东施效颦的做法给震惊到了,确实是有点做作哈,她尬笑出声,战术性拨弄自己手镯。
“上马车,我们去骆府吃饭。姐姐提前邀约,让我务必在你休沐日,带你过去一起吃饭。”
谢桑年似才回神,收回视线,“嗯”了声。
骆鸿远夫妇看见她穿着他们送的新衣服前来,手上还戴着他们送的镯子,很高兴。
骆潇没想到除了吃饭外,骆夫人又给她做了新衣服,不止她有,谢桑年竟然也有两身。
“尺寸我是估摸着叫裁衣娘子做的,也许不大合身,试一试,若不合身可以叫人来改。”骆夫人说道。
谢桑年和骆潇下去试穿了新衣服,意外的很合身,骆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又叫裁衣娘子来给他们测量尺寸,准备做秋衣。
大户人家就是这样,衣服都提前一个季度准备。
骆潇告诉裁衣娘子:“谢桑年的衣服鞋子,可以做大一个尺寸,他正在长身体,到了秋季应该就不是现在这个尺寸了。”
裁衣娘子应是:“我晓得的。”
回到启明巷的房子,骆潇才有机会问谢桑年:“你在书院可有遇到什么麻烦?那个韩千山现在也在弘文书院,他是否为难你?”
谢桑年道:“书院书舍很多,他还未遇见我。也许月底大考,他会知道我进去了。”
不只是现代有月考,骆潇知道,古代也有,而且还有季考等等,学生压力很大。
骆潇掐指计算时间:“月底大考……不就是这几天了吗?”
“是。”
“那很辛苦了,下次你回来,我一定亲自做叫花鸡给你补补,还要多吃鱼肉牛肉。”
只不过,古代牛是重要劳动力,基本不杀,所以牛肉很难吃上。
谢桑年道:“都好。”
月底大考三天之后,榜单张贴出来。
学子们纷纷凑到榜单下面去看,看到“谢桑年”三个字,一个个诧异不已,横空出世的名字,以前从未听说过。
不过很快就有人科普谢桑年的情况,有人嫉妒也有人敬仰。
唯有韩千山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心情极其复杂,震惊、嫉妒,种种情绪搅合在一起,叫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听了周围人的议论,他才知道谢桑年为何能够进入弘文书院读书,原来他的腿已经治疗好了,只是暂时需要轮椅的帮助而已,过段时间他还是能够站起来的。
韩千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不仅没毁掉谢桑年,还让谢桑年到弘文书院来了。
可恨!
更叫他无力的是,此处是府城,是弘文书院,他韩家在府城没有任何根基。
根本不像是在县城里,他想要除掉谢桑年,只需要动点唇舌以及银子,便有人为他冲锋陷阵。
在这里,他想要除掉谢桑年,简直难如登天,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个人曾经被他踩入泥潭里去一次,韩千山绝对不能让他真的立起来,否则将来入朝为官,谢桑年有了机会,一定狠狠报复他。
必须找个机会!
谢桑年在读书这件事上,几乎手不释卷。
穿衣吃饭这些事,现在有松烟帮他提前准备,他不需要花任何心思,以及多余时间。
午后,天气炎热,学子们在小憩,他则叫松烟将他推到树荫下看书。
韩千山就是这个时候跟上来了,他在树后盯了谢桑年许久,才终于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谢桑年。
在榜单上看到名字,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完全不如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大。
谢桑年虽然还坐在轮椅上,但他整个人的气度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粗布麻衣,换成了清凉夏布,稚嫩的脸庞轮廓线条越发凌厉,气势也变得更加沉冷。
让韩千山感觉更加难以对付。
不期然间,谢桑年抬眸看过来,韩千山来不及藏身,直接和谢桑年四目相对,他心脏猛地一颤。
用了好大的定力,他才没让自己落荒而逃。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韩千山逐渐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被谢桑年彻底看穿了。
最终他还是落荒而逃。
此次月考,谢桑年是书院第一名,从院长到夫子,各个喜欢他。
程烁身为知府的儿子,和谢桑年又交好,时间久了,他们身边便有了一批追随者。
一直到秋季季考结束,韩千山都没有机会接近谢桑年,更何况是对他下绊子?
也是在这次考试结束之后,谢桑年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轮椅,能够正常走路了。
这段时间他除了备考,还经常练习走路。
上次为了准备季考,院长没有放假,他已经二十一天没见到骆潇。
已是十月,树叶彻底泛黄,他带着松烟往书院门外走,地上落了一层一层银杏树叶,漂亮至极。
他想,骆潇应该已经在书院门外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