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下午时分,不管是谢依宁还是梁巧云,又或者是谢青山,都不时地往村子外眺望。
每次一眨眼,都盼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骆潇和谢桑年的身影。
但是没有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们眨了无数次眼睛,还特意去做其他事情以消磨时间,盼着一抬头就能够看到他们回来。
可是天黑了,他们还是没回来。
梁巧云还偷偷往村外走一两里路,想要提前看见他们,但是一无所获。
天黑了,整个家里愁云惨淡。
这些日子,柴守义家人一直暗中盯着他们家,尤其是吴氏的哥哥弟弟,盯得特别紧。
“十天了,还没见他们回来。”吴家弟弟刚从谢家那边盯梢回来,当下已经是摩拳擦掌。
吴氏冷笑一声:“不回来没关系,谢依宁和谢穗穗在就行了。他们家孩子长得好看,卖去青楼,一人可得上百两银子。
“尤其是那谢依宁,长得出挑不说,顶多一两年就可以接 客,兴许能拿到更多。”
吴家哥哥道:“他们没有按时赔钱,我们现在就上门,把两个女孩带走,卖去青楼,明天就可以数钱。”
两个女孩就是二百两银子。
分到他们手中,也是不少钱。
吴氏兄妹三人,外加柴守义,四个人一起出发,气势汹汹来到谢家。
他们手拿木棍,还有绳子,直接冲进谢家大门。
谢青山、梁巧云、谢依宁以及谢穗穗,都在等着谢桑年和骆潇回家,故而都聚在堂屋里。
看见柴家夫妇带着吴家兄弟俩冲进来,脸色清白交替。
尤其是谢依宁,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干什么?说好了十天,也得等今天彻底过完,才算十天!”谢青山梗着脖子说道。
吴氏站了出来,冷哼一声:“别耍赖了,从你们踏出我家门槛那一刻算起,到现在,整整十天,一个时辰都不少!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管闹到什么地方去,都是你们没理。更何况,我们手中还有赔偿字条!这可是你们家秀才,主动提出立下的字据!”
她特意扫了眼谢依宁。
“……难道说,你们要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闹出去?叫全村的人都知晓,谢秀才的亲妹妹谢依宁,她就是个人尽 可夫的婊 子?
“若是宣扬出去,我的镯子你们更要赔了,否则你们谢老二一家,将无法继续在竹溪村待下去!”
梁巧云和谢依宁、谢穗穗都吓得不轻,不敢说话,眼眶红红的。
谢青山也六神无主,继续梗着脖子道:“你们不等桑年和后娘回来,我们没有二百两银子,拿什么赔偿给你们?”
吴家弟弟脸上露出狞笑,和兄长拿着木棍和绳子上前:“好说,我们已经帮忙打听过了,把你们家两位姑娘卖入青楼,就可以还债!”
吴家兄长满脸凶恶:“这件事就算说破天,说到官老爷跟前去,你们谢家也不占理。”
“两位姑娘是乖乖过来跟我们走呢,还是让我们用绳子把你们绑走?事情如果闹得太严重,受伤流血可就不好了!”
兄弟俩直接朝谢依宁和谢穗穗走去。
他们长得高大魁梧,表情又凶恶,把两个女孩吓得腿软。
“你们别太过分!”谢青山要阻拦,被兄弟俩联手推到一边。
吴氏则泼辣地骂起来:“到底是谁过分?小小年纪就勾 引男人,还想要偷走我的镯子!到底是谁过分?需要全村的人来评评理吗?”
谢穗穗小脸发白,梁巧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此事就算宁宁有错,和我们穗穗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抓她?”
吴氏说道:“凭她是谢家的女孩,就要担负谢家的债务!你们家拿不出二百两银子,就该把人卖了给我凑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柴守义不住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吴家兄弟二人,很轻易拿下谢依宁,又去拽梁巧云怀中的谢穗穗。
见谢青山想要阻挠,柴守义上前拦住他:“谢老大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不许我们卖人,回头你们二房的人都得被赶出竹溪村!
“甚至你们家田地房屋、地基,都必须拿来还债!你们全家上哪儿讨饭吃去?你那个赌鬼爹,不得打死你?!”
别看谢青山块头很大,在外头又粗声粗气的,实际上他很恐惧谢德丰。
现在听柴守义提及谢德丰,他就下意识想要退缩。
吴家兄弟二人,迅速捉住谢依宁和谢穗穗,并且将她们绑住,一人腋下夹着一女孩,便要出去了。
谢青山反应过来之后要追上去,他们兄弟手中的棍子,就挥了过来。
谢青山躲避不及时,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
梁巧云也被柴守义和吴氏推倒在地上。
院子里一片哭嚎声。
骆潇和谢桑年刚进村子,就听到了惨烈的哭声,骆潇直接从牛车上跳下来,往家里方向狂奔。
许多村民已经闻讯赶来看热闹了。
吴氏便说:“他们家欠了我们二百两银子,十天之前我叫他们给钱,他们叫我宽限十日。如今十日之期已到,他们拿不出银子来,便叫我们把两个孩子带走卖掉。”
只要卖了这俩孩子,拿到二百两银子,十天前的那件事,她可以不说出去。
村民们纷纷点头,原来如此。
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他们会脑补——谢德丰估计输光银子,还欠了赌场二百两,特意向柴守义借了银子,如今还不上了,既卖女儿又卖孙女的。
这种事发生在谢德丰家里,并不稀奇。
村民们唾骂谢德丰不做人,但是没有人阻止吴家兄弟把两个女孩强行带走。
骆潇和谢桑年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谢依宁和谢穗穗被夹在两个男人腋下,拼命挣扎的画面。
眼泪糊了她们满脸,大概挣扎得太厉害,不小心划破了皮肤,地上有血迹。
谢依宁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你们可以卖掉我,但是穗穗是无辜的,不要卖掉她!”
在谢德丰的“教养”下,谢青山和谢桑年是竞争关系,她、梁巧云和谢穗穗,夹在这兄弟俩中间,虽然不动手动嘴,但是彼此之间全是隔阂。
故而多年来,谢依宁和梁巧云母女的关系也不好。
然而,在她出事之后,一直都是梁巧云在照顾她,就连谢穗穗都会来看她,往她的伤口上吹吹。
哄她说:“小姑姑,吹吹就不疼了。”
所以,她怎么能让谢穗穗,跟自己一样跌入泥潭呢?
此事完全和谢穗穗没有关系啊。
吴家弟弟一把拽住她的头发。
“要是你一个人能把二百两银子拿出来,我们自然不动谢穗穗,但是你能吗?”
谢依宁疼得龇牙咧嘴,身上不知哪里掉落的鲜血更多,眼泪也簌簌往下掉,说不出话来。
谢青山和梁巧云追出来,要把人夺回去,但是被柴守义和吴氏阻拦着。
吴氏道:“怎么,你们是要我把谢家二房怎么欠钱的事情说出来吗?”
吴氏眸光很凶,威胁意味甚浓。
谢青山和梁巧云心里又急又怕。
绝对不能让他们把两个孩子带走。
可是阻拦的话,此事闹出去,他们没脸待在竹溪村不说,欠下的二百两银子也会被追债,甚至很可能被送入大牢。
……不救她们,舍不得。
救她们,全家完蛋。
吴氏挑了下眉梢,她的兄弟也扬眉冷笑,表情凶恶得很。
夹着两个女孩,继续大步往院子外面走。
却忽然,他们停下来。
骆潇朝他们步步走近。
吴氏提着个自制的灯笼,来围观的村民烧着火把,将整个院子照亮。
他们可以看见骆潇的脸,皮肤白皙,因为来得着急,有跑过之后的红。
她一双眸子十分明亮,气势相当慑人。
不知为什么,她每往前走一步,吴家兄弟就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我们上门讨债的,有什么错?”吴家弟弟率先反应过来,恶声恶气说道。
说完才注意到骆潇身后跟着的谢桑年,心头更是一颤。
又补充:“是你们自己没能按时还钱!”
“把两个孩子给我放了!”骆潇沉声说道,越过吴家兄弟二人,走到吴氏跟前:“这是二百两银票,拿好了!”
吴氏狐疑地看着她,将银票拿过来,居然是真的,简直不可置信。
骆潇冷声道:“你们夫妇常年到镇上做生意,应该认识银票的吧?要请村长来看看吗?”
柴守义把银票拿过去看。
确确实实是真的。
他们许久没有反应,实在是没有想到,骆潇和谢桑年居然能够在十日之内,拿出二百两银票。
毕竟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
柴守义忽然看向吴氏。
吴氏迅速反应过来,灿然一笑:“我们当然认识银票,不必请村长了。”
她对两位兄弟使了个眼色:“快将宁宁和穗穗放了。咱们与谢家的债务,就此清了。”
吴家兄弟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将信将疑地把两个女孩放了。
梁巧云立即把谢穗穗搂进怀中。
孩子被吓得不轻,一直在颤抖,呜哇呜哇地哭泣,叫人听了都心碎。
谢依宁的头发被扯掉一大撮,手腕、脸上都有血痕,她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但没有哭出声。
骆潇实在很生气:“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今日还没过完,你们就着急忙慌地把孩子带走卖掉,实在是叫人齿寒!
“就算你们全家不待见谢家二房,但两个孩子这般年幼,你们竟是连等到明日一早的善心都没有吗?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恻隐之心呢?这毕竟是两个女孩的一生啊!依我看,以后谢家二房,与你柴守义全家,不必再有任何往来了!”
骆潇从不奢望别人讲情分。
可两个孩子被欺负得这么惨,她实在气不过,只盼着他们身为同村人,哪怕有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一点点也好!
吴氏讪笑:“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这不是怕你们拿不回来吗?若是明早再来,你们全家搬走了怎么办?”
骆潇:“滚!”
吴氏拿了银子,也不愿意掰扯了,冷哼一声,捏着银票转身就走。
谁愿意和谢家二房来往似的。
全村没人家愿意!
村民们瞠目结舌,谢老二家居然能拿出二百两银票,那可是二百两啊!
“二百两银票我们是借来的,各位大叔大婶还不走,是想留下来,帮我们想办法怎么还这二百两吗?”骆潇脸色难看,沉声说道。
村民们很快作鸟兽散。
“巧云,你带宁宁和穗穗回屋去梳洗一番,多安慰她们,别留下心理阴影。”
梁巧云连连点头,带两个孩子进屋去了。
谢依宁一步三回头,整个人都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后娘真的拿出二百两银票帮她还债了,这怎么可能啊?
可是手腕、脸颊以及脚踝上的疼,却又那么明显,告诉她,这不是梦,是真的。
“谢青山,你过来,把这篮子的东西送到灶房去,等会儿你和巧云一起,做顿丰盛的晚饭,饿死了。”
一路赶回来,时间太紧迫,她都没怎么吃东西。
中途还被吓了一大跳,以为看见谢德丰了,吓得她快要魂飞魄散。
对方也被她吓得不轻,滚落到田埂下,骆潇这才知道,自己当时看到的只是附近村民而已。
那人路过,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强盗,特意悄悄来查看一番,造成了误会。
谢桑年当时听到她的尖叫声,拿了火把过来查看情况,骆潇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才确信此人不是谢德丰。
但是回来的路上,她还是心有余悸。
为何当时会觉得那人是谢德丰呢?
为什么呢?
她最近很忙,夜以继日的忙,快要忙晕了,根本没时间想起谢德丰。
甚至她都要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丈夫了。
篮子里除了米、面之外,居然还有小半扇猪肉,还有大包子,谢青山震惊了。
而且牛车上还有另外两袋子大米,以及几匹布,还有不少的糖、油、盐……
「应该是别人的吧?」谢青山如此想着。
骆潇把破碗灯点亮,道:“把牛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来,送到灶房里去,以后由巧云安排每天吃的东西。”
谢青山心脏咚咚咚,瞠目结舌地看着骆潇和谢桑年——他们不会去做强盗了吧?
或者是去偷窃了?
谢青山把东西一一扛回去,越发谨慎小心。
后娘和谢桑年偷窃可不能被发现了,否则会被砍断手脚的。
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牛车走了,只余下微弱的灯光依旧寂静照耀着。
“我出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谢桑年忽然说道,声音清冷,且说完转身就走。
骆潇问他:“你去哪儿?”
没有回应。
她拎着一个小篮子,也准备进屋。
这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喊她:“红杏。”
骆潇扭头去看,看到谢德丰。
他从微弱的光线中大步走来,脸庞轮廓和五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这次,是真的谢德丰!
他甚至在笑,仿佛已经在黑暗中等久了,才终于等到机会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