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好像在瞬间热烈起来,学生和夫子都盼着谢桑年快点头。
谢桑年微微抬眸,和院长对视,声音冷淡:“多谢院长厚爱,我已有其他打算。”
空气一瞬凝滞,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谢桑年拒绝了?
这么好的事情,他居然拒绝了?
除了在云江书院继续读书,以后做书院的夫子,他还能有更好的出路吗?
其中最错愕的人,莫过于院长,他简直不敢相信,谢桑年居然拒绝了自己。
谢桑年道:“昔日出事之时,丁夫子因为维护我,被赶出书院。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院长带着众人,给丁夫子道歉,并且将他请回书院继续教书育人。”
院长:“……”
他主动提出给谢桑年一条好的出路,是为了转移众人注意力,把韩千山的事情压下去
他想,谢桑年为了保住这点好处,肯定会对他这个院长更加恭敬,甚至对他言听计从。
毕竟谢桑年已经失去一条腿,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
将来就算聘请他为书院夫子,也可以拿他瘸腿做文章,少给报酬。
万万没有想到谢桑年拒绝了,还要求他带着全体夫子和学生,给丁夫子道歉。
“谢桑年!”人群之外,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是丁夫子来了。
丁姑娘搀扶着他。
原本在丁姑娘的劝阻之下,他们父女是决定不来了的,但是没一会儿,又有小厮上门,告知他们谢桑年没死,还拿到自证清白的证据,请他们务必要来。
丁姑娘不相信,但是丁夫子坚持要来,丁姑娘只好搀扶病重的父亲来了。
他们虽然没有靠近,但却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丁夫子从最初的“就当出来晒晒盛夏的太阳”,到激动不已,然后到现在的泪流满面。
他曾经维护的学生,真的不曾偷窃,谢桑年是被冤枉的。
这个学生哪怕瘸腿坐在轮椅上,也气质清冷,傲骨铮铮,甚至有能力为他自己洗刷冤屈。
丁夫子抹了一把眼泪,走到谢桑年面前:“谢桑年,你果然不让我失望!”
他的声音颤抖,但充满对谢桑年的肯定。
只是目光落在轮椅上时,满目的惋惜。
谢桑年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学生,他知道这个学生有多聪慧,本该是状元之才啊,却毁掉了。
丁夫子心口涌上一阵剧痛,丁小姐用力搀扶他。
“丁夫子,先前我们因为谢桑年的事情,误会您了,以为您维护恶人,认定您被赶出书院是活该,甚至对您恶语相向,学生在此向您道歉。”有学子上前说道。
虽然他们学问没有谢桑年或者韩千山厉害,但他们心中有正气。
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十分年轻,年轻人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
容不下污点,但如果知晓错误,也可以勇敢承认。
人群中有一人道歉,剩下的人便开始面面相觑,满面赧然惭愧之色。
一阵迟疑之后,纷纷出列向丁夫子作揖道歉,请求原谅。
“好好好,你们知晓错误就好。”丁夫子老泪纵横,嘴唇一直在颤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只是你们需得记住,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不要那么着急下定论,要先了解事情真相,到底是不是如此。
“恶语伤人六月寒啊,有时候你们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可以把人逼上绝路。
“可怜谢桑年,当时被诬陷不说,还被打断腿赶出书院,没人比他当时更绝望了。”
说到此处,丁夫子又是一阵心痛。
学子们也更加惭愧了。
院长看着如此场面,知道自己不道歉不行了,他立即上前,朝丁夫子深深作揖,也老泪纵横。
“身为书院院长,我昔日竟被蒙蔽双眼至此,对你和谢桑年造成了严重伤害,我真是……愧对你们。还好今日,真相大白,你们也沉冤得雪。
“丁夫子,我希望你可以早日养好身子,重回书院教书育人,我们云江书院不能少了你这样维护学生、深明大义的夫子!有你,是云江书院的荣幸!”
丁夫子感动不已。
虽然过程苦涩,他差点熬不过来,但好在结果并不让人失望,他不后悔自己昔日对谢桑年的维护。
丁小姐为父亲感到高兴。
但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谢桑年时,她抿住了嘴唇,想起她不久之前还在茶肆里唾骂他,让他去死,甚至就在今早上,她还对谢桑年各种鄙夷、痛恨。
丁小姐羞愧不已。
她松开父亲的胳膊,转身面对谢桑年,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谢桑年,先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非常对不起,我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
谢桑年表情淡淡,平静看着她:“丁姑娘昔日之言,情有可原,不必道歉。”
丁小姐愕然,脸色涨红,谢桑年他说情有可原,能够理解她,但是不表示会原谅她。
谢桑年视线越过她,看向丁夫子:“丁夫子昔日维护之恩、栽培之情,谢桑年永世不忘。今日此间事了,谢桑年就此拜别夫子,望夫子珍重。”
他这是要走了,没有丝毫留恋之意。
骆潇立即帮他调转轮椅方向。
院长再次开口:“谢桑年,书院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随时欢迎你回来……”
他话音未落下,谢桑年已道:“云江书院于我已无恩义,只有断腿之恨。就此别过。
“只愿孟伯日后在书院里继续做活儿时,能够被善待,无人因为他今日为我作证而为难他,或者,试图除掉他。”
谢桑年声音清冷,胸膛挺拔,说话间目不斜视。骆潇推着他就走,两人谁都没有回头。
倒是身后众人,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院长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怒火,很好,谢桑年再次拒绝了他,等于自绝后路。
他倒要看看,往后谢桑年如何在这世间生活。
韩千山也知道,谢桑年最后一番话的意思——如果将来孟伯出事,就是他或者院长动的手。
短短一句话,谢桑年就护住了孟伯。
当真可恨!
深吸口气,韩千山上前安抚道:“院长,谢桑年想必依旧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假以时日,他会想明白的,他断腿是他父亲所为,和书院无关,将来日子艰难了,他依旧会回来找院长的。”
这话安抚了院长,他微微颔首:“应是如此。”
他等谢桑年求上门来,那时候他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一个瘸子而已,再聪慧也不再是书院希望和荣耀,不必放在眼里。
慢慢远去的谢桑年和骆潇,终于甩开他们一路盯着的视线。
骆潇把心里好奇的问题问出口:“院长让你回去读书,以后聘请你做夫子,你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
就算他自信有更光明的未来,也不该丝毫不动容啊,他还这么年少,不是应该至少感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