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一瞬间,骆潇就注意到了老婆子和梁氏脸上的怯色,显然是想打退堂鼓了的,但是他们没走。
梁氏语气都软了很多,甚至还隐隐透着惧怕和隐忍:“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怎么就到动拳头动菜刀的地步了?”
上前来把她儿子往后拉开,又道:“德丰因为打架,犯了多少事。青山脾气暴躁,便是想动手,你当娘的也该劝着他才是,怎么反而怂恿孩子动手?这不是要害了他一生吗?”
说着,悄悄给老婆子使了个眼色。
老婆子便也跟着开口:“纵然你不肯孝顺我们,也无妨,只要你们日子得好就行,但你出于礼貌,请我们坐下来,给我们一碗粗茶喝,总可以吧?”
老婆子摸着桌子边缘,试探性在长凳上坐了下来,一副等着喝口茶的架势。
梁氏也拉着儿子坐下来了。
仿佛他们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关心二房的日子如何,关心得累了,再顺便喝口粗茶。
不对劲儿,这些人在这里,像是故意拖延时间,恐怕谢桑年那边,真有什么问题了。
骆潇道:“巧云,给你奶奶、伯母他们倒一碗粗茶。”
紧接着把菜刀塞到谢青山手里:“如果有必要,便和你堂哥比划比划,我在背后看着你!”
骆潇给了谢青山一个坚定的、鼓励的眼神,转身便进了灶房,穿过灶房往谢桑年屋子去。
……
家里点不起灯,已经入夜,院子外边黑漆漆一片,谢桑年像往常一样,往自己屋子走去。
却忽然,他脚步顿住,盯着亮起一束光的屋子看,那光线虽然微弱,但却无法忽视。
那是他的屋子。
想到傍晚伯母离开之前曾说过的话,谢桑年苍白的脸上,顿时生出一股戾气来,托着瘸腿快步往屋子走去。
竹子砌成的房间,不大,却因为里面没放什么物件,而显得十分空旷。
竹篾编成一张小席子,半遮盖在窗户上,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
三月的夜风还是冷的。
桌子上放着一盏小灯,是用竹篾编成的,里面放着一个小土碗,土碗里面烧着桐油,灯火如豆般大小。
在众人习惯了这样的黑夜之后,这样小的一簇光,也足够叫人翻清楚这屋子里面的东西了。
谢桑年的东西不多,衣物鞋子只有一套可供换洗,那还是他去书院时可以“享受”到的待遇。
其实书籍也不多,其中有两本是他考得好时,书院赠与的,剩下都是他自己抄录的。
要么从夫子处借来抄录,要么从同窗处借来抄录,哪怕是这样,也耗费了不少的笔墨纸砚,很是费钱。
《四书五经》是必备书目。
至于其他的,好在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需要每一本都抄录,只在借阅时,把内容记在脑海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者老师的解惑之后,有了新的感受、见解,才在纸张上写下体会。
所以,他的笔记和抄录的书籍相比,不少。
现在,谢家老头子,也就是他爷爷,正在把他的书籍、他的笔记,一本一本摞在一起,准备拿走。
谢桑年在门边站定,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落在老头子身上。
这些年伯父伯母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分到的田地多,又有两个老人帮忙,前些年长女未嫁时,也是家里主要劳动力,日子很殷实。
但是眼前的老头子,衣服上满是补丁,还没到乞丐的程度,但对比谢家大房来说,绝对算不上好。
整理好了书籍,老头子没走,而是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次摆放好。
然后,单手撑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袋子,先拿起纸张要放进去——枯瘦的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擒住了。
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手腕似的,老头子浑身一颤,身边的人好似没什么温度,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老头子猝然抬眸,看到谢桑年毫无表情的脸,呼吸哽在喉间,他嗫嚅着嘴唇,好半晌才道:
“桑年回屋了?听说你们今晚吃了炒鸡蛋,我老远就闻到味了,真不错,你吃得好不好?你那后娘没有为难你吧?”
竟是稀松平常的口吻。
像一个亲切的爷爷,在询问刚刚外出玩耍归来的孙子,在外头遇到什么好玩的啦,有没有开心啦。
甚至还会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一点难为情都没有。
谢桑年没说话,捏着老头子的手腕,一寸一寸往桌子面上挪动。
当老头子的手悬在桌子上方,他指尖用力碾老头子的腕骨:“放下。”
他声音冰冷,像一杯浸满冰块的冷水。
老头子抖了一下:“桑年干什么呢?我是你爷爷。”
谢桑年没有废话,只重复两个字:“放下。”语气比方才冷。
老头子先是尴尬,然后是恼怒,他瞪着谢桑年,以为自己长辈的威压,可以让谢桑年松手,尊重他这个长辈的一切行为。
可是谢桑年不为所动,老头子恼怒之余,眉眼之间渐渐浮上轻蔑:“你爹再怎么张狂,他都是我儿子,你这般不尊重爷爷,信不信我让你爹揍你?”
谢桑年加大了手指的力度,捻着老头子的腕骨,剧烈的疼痛叫老头子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眼底狠色更甚。
他扫了谢桑年的瘸腿一眼:“你爹亲自打瘸你的腿,叫你从此无法走回书院去。而且书院也已经把你赶出来了,即便有腿,你也无法再回去!
“这些书籍笔记放在你屋里,就是浪费!难道你还妄想着回到书院去念书,去参加科考?简直可笑!
“你知道外头人都在嘲笑你吗?不只外头的人,这些被你收在屋子里的书,其实也在嘲笑你!只是它们没有声音而已!
“倒不如把它们送去给你二堂哥,往后他考中举人,或者进士,做了大官,说不定还能拉你一把。否则你一个瘸腿的残疾,还能做什么?”
说到最后,老头子牙关开始打颤,他的腕骨快要被捏碎了。
余光瞥见旁边放置的竹篾灯笼,他换了一只手拿着纸张,将其点燃,直接就往谢桑年的手腕烧,逼他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