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潇强忍住这一阵咳,朝谢青山看去,眼神又沉又静。
谢青山的拳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动不动地顿在半空中。
梁巧云已经把孩子搂入怀中,用自己的臂弯把孩子整个护住,心惊胆战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穗穗没有撒谎,是我让她坐我旁边的。”骆潇说道:“巧云除了照顾家里之外,平日里也没少跟青山一起下田下地,你也坐下,从今往后,这个家不分男女,全都上桌吃饭。”
无数道目光错愕地看着她。
骆潇索性强势道:“今晚这顿饭是我赚来的,必须听我的,全都坐下!”
霸道后娘强势爱,也是爱。
又看向谢青山:“我和你们兄妹三人,加上巧云和穗穗,是一个大家庭。但是在大家庭里面,你和巧云和穗穗,又是一个小家庭。
“而你是这个小家庭里的顶梁柱,先前巧云和穗穗不能上桌吃饭,你就该为她们母女出头才是,怎么能做帮凶呢,这对吗?”
谢青山呆愣愣地看着她,是这样吗?
骆潇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当然,以前没人教你,你做错了也不完全怪你。
“好在巧云还年轻,穗穗也小,你还有机会学习怎么做人夫君,怎么做人父亲。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夫君?父亲?
谢青山仿佛被这两个词击中了。
他习惯性想要怒喝——娘都让你们坐下了,你们怎么还不坐下,想干什么?
但是想到骆潇先前的教导,说出口的话便改成了:“娘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就该坐下一起吃饭。”
他甚至还把长凳给母女俩摆好:“快坐下吧,等会儿饭菜都凉了,别叫孩子饿惨了。”
还是粗犷的声音,但是语调已经算得上温和,只不过第一次这样说话,显得有些生硬。
本来以为很难出口的话语,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谢青山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感觉好像还不错。
梁巧云抱着孩子,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经意间看到骆潇,骆潇对她笑了笑,眼神里充满鼓励,孩子也在她怀里扒拉着要下来,梁巧云不知不觉间就坐下了。
掺杂了杂粮的饭,送到她和孩子面前,一人一碗,压得实实的,梁巧云不可置信地抬头,只看到骆潇神色自然地给大家盛饭。
以往这种事都是梁巧云做的,但是骆潇知道,如果她不给母女俩盛饭,她们根本不敢吃,只能亲自动手。
末了,还用筷子夹了好些鸡蛋炒青菜,压到母女俩碗里,没多说什么,便收回筷子,安静吃饭,仿佛她这样做,很稀松平常。
谢穗穗已经迫不及待,往嘴巴里面塞黄澄澄的鸡蛋,带着油香味,太好吃了,还有实实在在的米饭,呜呜呜,怎么这么好吃?
抬头看到娘亲没动筷子,她催促:“娘亲,吃炒鸡蛋,吃米饭,好好吃。”
梁巧云朝女儿看去,发现谢青山也在看着自己,脸颊有些发热,眼底氤氲出雾气,怕被人瞧见,她低头迅速把鸡蛋和米饭,送进嘴巴里。
鸡蛋香和油香在口腔里爆开,弥漫到四肢百骸,在这一刻,梁巧云第一次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幸福感。
不是谁家的奴隶,干最多的活,吃最差的食物,还得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
也不是谁家寄人篱下的外人,回不去的娘家,进不去的婆家,屋檐下一直滴着雨,浸骨的寒,到处长满了青苔,丝丝缠绕上来,要将她吞噬。
如果现在是一场美梦,她希望不要醒来,从此沉沦下去,一直到闭眼断气,也值得。
饭桌上,只剩下吃饭的声音,很细小。
谢桑年和谢依宁同坐一条长木凳,兄妹二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
有好几次谢依宁朝谢桑年看过去,但是谢桑年并没有看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在今晚以前,他们兄妹其实也吃到过像这样丰盛的饭菜,那是父亲打来的猎物卖得好价钱时,也是父亲心情好时……
但是那种美好的时刻,非常稀少。
在他们记忆里,也就一两次而已。
而且美好时刻会随着父亲醉酒之后,烟消云散,剩下的是满地狼藉,总有人因此遭殃,头破血流。
今晚的饭菜太丰盛了,大家都下意识地想要剩下一半,留待明天再吃。
骆潇看出来了,道:“今晚做的只够一顿饭,都不必省着,明天吃什么明天再说。”
正因为她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所以她实在不想过苦日子了。
如果一顿稍微像样点的饭菜,都要从牙缝里省出来留待明天……她不想要明天了。
大家都愣愣地看着她,唯有谢桑年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吃饭,一口是一口,优雅得很。
骆潇道:“如果都剩下了,等会儿我拿去喂鸡鸭。”
这话对谢青山一家三口有用。
但是对谢桑年没用。
他吃饭好像是提前规定过了的,吃完一碗饭+小半碗鸡蛋炒青菜,就放下碗筷要起身离开了。
只是听到谢青山的问题,他起身的动作忽然顿住。
“娘,今天那秦氏难产,七姑婆都没法子,您是怎么想到把秦氏的胎位回正的?”
大概今晚的气氛难得好,谢青山便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了出来,不仅是他,梁巧云和谢依宁也好奇。
骆潇一早就猜到他们肯定会问,她早已经准备好答案:“大户人家也有妇人会难产,我曾看到接生婆这样做,就记住了。”
原主红杏自有记忆起,便在人牙子手中,人牙子看她漂亮,便教她学习琴棋书画,好卖到青楼做个花魁,拿个高价钱。
要么卖到大户人家做歌姬也行,总之就是因为她的脸,而打算好好培养。
结果七八岁先被大户人家看上了,买进府中去做丫鬟,美貌加上机灵,便被调去贴身伺候府中小姐,成了一等丫鬟。
在府中的待遇,跟副小姐似的,野心渐渐变大,年岁长起来之后,便想勾搭府中少爷做个妾室,被当家主母发现了,把她打一顿,卖了出来。
因为犯过事,她的价格大打折扣。
……最后,就被谢德丰买回来了。
谢青山说:“娘真厉害,看一次就能学会。”
骆潇:“……”
谢谢,她其实学了很多年。
学医苦啊,五年本科都出不来。
而谢桑年直接起身走了,不知道信没信。
哎,肚子疼!
喝红糖水没啥用,好想来一顿潮汕牛肉火锅,鲜切的那种!
然而,眼下既没有火锅也没有肉,只有带着丈夫、婆婆和二儿子气势汹汹赶来的谢家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