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天,的确在这一刻炸响了惊雷,而这雷声,最先炸响在刑狱司森冷的大堂。
刑狱司主官朱大人官袍下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几乎是跌撞着来到苏慕言暂居的廨房,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抓住苏慕言的衣袖,声音发颤:“苏大人!苏修撰!您……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慕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随即换上恰到好处的惊愕与谦恭,连忙起身,双手轻扶住几乎要瘫软的朱大人,语气诚恳至极:“朱大人!您这是折煞下官了!您是老前辈,官职远在我之上,岂能对下官行此大礼?万万使不得!有何事,您只管吩咐便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朱大人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已深得圣心、更被顾相青眼有加的“小狐狸”,心里暗骂一声滑不溜手。明明这烫手山芋是顾相点名让他苏慕言主导的,现在倒好,一口一个“听您吩咐”,把关系推得干干净净。但眼下他已方寸大乱,只得带着哭腔道:“苏大人,那个刺客……那个一直由你亲自保护的活口,经过连日审讯,他、他方才终于扛不住,开口了……可他竟然说……说是太子殿下的人!这、这……这岂是小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一个处理不当,你我,还有这刑狱司上上下下,恐怕都要满门抄斩啊!”
说到激动处,朱大人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用宽大的袖口不住擦拭,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苏慕言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冷笑:都是在这官场油锅里炸了十几年的老狐狸,此刻倒在我面前装起受惊的兔子来了。无非是想让我顶到前面去扛这泼天的干系。
但他面上却露出凝重万分的神色,沉吟片刻,缓缓道:“朱大人,兹事体大,口供虽出,却只是一面之词。刺客为求活命,攀诬构陷,也是常有之事。此事,依下官浅见,首要的是禀报,您的上头还有人,不要啥事自己乱猜。”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显得推心置腹:“第一,立刻将口供密封,所有经手此事的人,一律签押禁口,消息绝不能外泄半分。第二,您我二人立刻联名,将此情况密奏顾相与左相还有尚书令大人……以及陛下。如何处置,当由圣意乾坤独断。在此之上,你我都不过是依律办事的臣子,何来满门之祸?”
苏慕言这一番话,看似将决策权上交,实则是以退为进。既解了朱大人抛来的难题,又巧妙地将最大的风险和责任转移到了最高层。更重要的是,他将“陛下”这个变量点了出来,既是试探,也是提醒朱大人,真正的天威,或许即将重现。
朱大人闻言,哭声顿止,怔怔地看着苏慕言,对啊,他刚被此消息慌了头脑,听此一言立刻醒悟,对,对,我立马上报,我看此事不简单,也不是我这个小官能涉及的。
朱大人也是官场的老油条,立即哭着去找顾相,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了一遍,时不时的还抹眼泪,让人听了闻之同情啊!
顾相拿着那份烫手如山芋的口供,在书房里踱步,眉头紧锁。皇上苏醒的消息尚属绝密,此时仍是太子监国。此事若压,恐养痈(yong)为患;若直接捅破,又怕太子狗急跳墙。思来想去,他眼中精光一闪,唤来小厮:“快,去请左相、尚书令和刑狱司朱大人去东宫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随即,他吩咐下人:“替我更衣,备轿,我也去一趟东宫。”
东宫内,太子听闻顾相,左相、尚书令等来访,心中正是诧异,觉事不寻常,立刻起身相迎,礼数周全:“顾相何事如此紧急,竟劳动您亲自前来?”
顾相躬身行礼,面色凝重至极:“老臣参见太子殿下。确有一事,关系社稷根本,如今陛下静养,殿下监国,老臣等实在不敢擅专,特来请殿下圣裁。” 说罢,他将那份密封的口供呈上。
太子接过,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由诧异变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暴怒!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手指都因愤怒而颤抖:“混账!岂有此理!竟敢攀诬孤指使人刺杀父皇?!这简直是诛心之论,滑天下之大稽!”
他立刻厉声喝令殿外的侍卫长:“滚进来!你是如何管理东宫侍卫的?竟出了如此天大的纰漏,让人冒充孤的名义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简直该死!立刻去给孤彻查,东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凡有可疑者,给孤揪出来!查不清楚,你提头来见!现在,立刻去领一百鞭,让所有人都去看着,以儆效尤!”
这一番发作,雷霆万钧。表面上是对下属管理不严的滔天怒火,实则是迅速撇清关系,并展示自己“大义灭亲”、“公正严明”的姿态。他是在告诉顾相,也是告诉所有即将知道此事的人:我太子对此事毫不知情,且深恶痛绝,正在严厉自查。
顾相冷眼旁观,心中暗道:反应倒是快,手段也够狠。只是,这戏……做得太过,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太子发泄完,深吸一口气,转向顾相,语气沉重而诚恳:“顾相,此事关乎孤的清白,更关乎国本稳定。孤定会一查到底,给您,给诸位大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请顾相与诸位大臣相信孤,断不会行此禽兽不如之事!”
太子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后,回头对着几位重臣,语气沉痛地补充道:“唉,自从父皇出事,孤一心扑在朝政上,夙兴夜寐,焦头烂额,却实疏于对身边人的管束,竟让宵小之辈钻了如此空子,酿成今日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