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夏意渐深,荷香浮动,但麦政公府邸的书房内,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南线营变的余波虽被强力压制,但其暴露出的内部隐患,以及英布出兵带来的复杂局势,都让这场中原大战增添了更多变数。
韩信坐于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军报,而是几卷由天工院呈上的、绘有各种奇特器械结构的图样。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内部流言虽暂息,然降卒之心,终非一日可定。”尉缭子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强压之下,恐生暗疾。英布北上,虽牵制汉军,然其心难测,若其进展不顺,或与刘邦暗通款曲,则我侧翼亦堪忧。”
蒯彻点头附和:“确是如此。如今之势,看似我军占优,然实则如履薄冰。刘邦据守荥阳,坚壁清野,若我军顿兵坚城之下,迁延日久,内部隐患爆发,外有英布之变,则大势去矣。大将军,需寻一速胜之法,打破僵局。”
韩信抬起眼,目光扫过两位谋士,最终落在那几张器械图样上。“速胜之法,岂是易得?刘邦非庸主,张良、陈平皆智谋之士,荥阳城高池深,敖仓粮足,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拿起其中一张绘有巨大投石机结构的图样,“然,人力有时穷,器械之力,或可补不足。”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巨幅中原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荥阳的位置。“荥阳之固,在于城坚,在于粮足,更在于其背靠黄河,连接敖仓。我军若不能速克荥阳,便需断其根基,或……另辟蹊径,迫其出城决战。”
“主公之意是?”尉缭子若有所思。
“传令墨雪。”韩信沉声道,“天工院所有资源,优先投入两事:其一,改进巨型投石机,射程需远超现有,石弹重量亦需增加,务必能撼动荥阳城墙!其二,集中所有精通水利、工程的匠师,研究荥阳-敖仓一带之地形水脉,我要知道,能否以水代兵,或掘地道通入城内!”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设想!利用超越时代的工程力量,来攻克这座天下闻名的坚城!
“此外,”韩信的目光转向代表英布活动的南阳区域,“随何先生处,可有新消息?”
王瑕立刻回禀:“随何先生传来密信,英布初战告捷,已占据鲁阳,兵锋威胁宛城。然汉军抵抗顽强,南阳太守王陵亲赴前线督战,关中援军亦在途中。英布虽势头正盛,然亦抱怨我军未给予足够支援,其粮草军械,亦有短缺之意。”
韩信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抱怨?他英布若真能拿下南阳,威胁武关,我分他三成中原财赋又如何?只怕他有心无力。传令随何,以我之名,调拨一批军械(可选用缴获的汉军装备)、粮草,支援英布。告诉他,稳住战线,持续施压即可,不必急于求成,待我攻破荥阳,自有厚报!”
这是典型的“驱虎吞狼”之策,既给予英布一定的实际支持,安抚其心,又避免其过快消耗实力或被汉军迅速击溃,使其能持续牵制刘邦的兵力。
处理完外部牵制,韩信的目光再次回到内部。
“降卒之患,堵不如疏。”韩信对尉缭子和蒯彻道,“传令各军,设立‘劝降司’,由可靠文吏及降卒中表现优异者担任。凡降卒,若能阵前立功,或提供有价值之汉军情报,或检举军中细作,不仅其本人重赏,亦可申请将其家眷(若在敌境)列入优先寻回、安置名单。同时,严明军纪,凡麦军士卒,不得歧视、欺压降卒,违令者严惩不贷!”
这是软硬兼施,在铁腕肃清的同时,给出明确的上升通道和希望,从根本上瓦解流言的基础,争取降卒的归心。
“那……陈县?”蒯彻问道。陈县依旧像根骨头卡在喉咙里。
“陈县?”韩信看了一眼沙盘,“栾布围而不攻,已是仁至义尽。再给守将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若仍不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便以陈县演练新式攻城器械,届时城破,鸡犬不留!”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将陈县作为新武器的试验场,既能震慑其他仍在顽抗的汉军城池,也能为攻打荥阳积累经验。
一道道指令,再次从彭城发出。韩信的战略重心,已然明确:对内,以铁腕怀柔并施,稳定军心,消化隐患;对外,利用英布持续牵制,分散刘邦精力;核心目标,则转向如何利用技术与谋略,攻克荥阳这座最终堡垒。
他仿佛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在纷乱的局势中,精准地找到了问题的核心,并开始调动一切资源,默默地打磨着那把足以劈开坚城的“雷霆之剑”。战争的形态,在韩信的谋划下,正从单纯的将士搏杀,向着技术、后勤、心理、外交等多维度综合较量演变。而这场较量的胜负,将决定未来数百年的天下格局。
彭城上空,风云汇聚,一场更宏大、也更残酷的风暴,正在韩信的冷静布局下,缓缓酝酿。砺剑铸犁,暗蓄雷霆,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