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酷暑在几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后稍稍缓解,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的清新。然而麦政公韩信书房内的氛围,却比三伏天更为灼热。来自各方的情报与奏报如同雪片般汇聚于此,每一份都牵动着天下大势的神经。
韩信首先审阅的是墨雪从天工院秘密试验场发来的最新密报。信中的字迹虽竭力保持工整,但仍能看出书写者压抑不住的兴奋。新配方的火药在严格控制下的实爆测试中,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效果。不仅爆炸威力提升了近三成,爆燃更为集中,掀起的土石抛射距离更远,更重要的是,改良后的多层油纸引信燃烧稳定,将延时误差控制在了数个呼吸之内,大大提升了使用的可靠性与安全性。墨雪在信中信心十足地表示,以此新方制成的“霹雳火罐”(她为新武器暂定的名称),其威力足以在荥阳那般坚固的城墙上,撕开更大的缺口。
韩信放下密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这是他极少表露满意的动作。“传令,擢升墨雪为天工院令,秩比两千石,总揽火器坊及一应攻城器械研制。赐金百斤,帛五百匹,以彰其功。命其即刻起,全力督造‘霹雳火罐’及配套投射器械,所需人手、物料,各府署需无条件配合,有延误者,严惩不贷!”
这道命令不仅是对墨雪的褒奖,更是向整个麦国官僚体系宣告了火器研发的绝对优先等级。尉缭子与蒯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期待。他们深知,一旦此物大规模应用于荥阳战场,将意味着什么。
“公上,此物虽利,然运输、储存、使用,仍需万分谨慎。”尉缭子提醒道,“尤其是前往荥阳前线,路途不近,若有不测……”
“此事我已有考量。”韩信打断他,目光锐利,“命左将军赵贲,从其锐士营中挑选五百绝对忠诚、沉稳可靠之精锐,组成‘霹雳营’,由墨雪派遣得力匠师进行紧急操训,专司此物的护卫、运输与前线使用。所有环节,必须隔绝内外,违令窥探者,格杀勿论!”
建立一个高度保密、专业化的小型部队来负责这件大杀器,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必要措施。赵贲的锐士营是韩信起家的根本,忠诚度毋庸置疑。
处理完这最核心的事务,韩信的注意力转向了荥阳。蒯彻立刻禀报了最新进展:“柴武将军报,射声营连日骚扰,城头汉军已成惊弓之鸟,士气低迷。我军射入城中之劝降箭书,起初多被守军收缴,然近来,已有军卒私下藏匿、传阅。城内粮价已飙升至斗米千钱,甚至有易子而食之惨剧发生。刘邦虽斩杀数名欲开城投降的低级军官以儆效尤,然恐已难遏止投降暗流。”
韩信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饥饿与恐惧,是他最好的盟友。“水源探查如何?”
“已找到数处疑似水脉,然荥阳城内水井众多,难以尽断。投毒之策,恐伤及过广,且易被察觉,臣与柴武将军皆以为,非到万不得已,不宜使用。”蒯彻谨慎地回应。
韩信沉吟片刻,未再坚持。他知道尉缭子和蒯彻的顾虑有道理,过度的残忍有时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罢了。那就继续勒紧绳索。传令柴武,可适当减少射声营的骚扰频率,但要让城头守军感觉到,我们随时可能发动总攻。另外,挑选一批嗓门洪亮之士,轮番于夜间至城下喊话,内容无非是陈县旧事、只诛首恶、城内惨状,攻心为上。”
他要让荥阳守军在肉体疲惫、精神紧张与绝望的希望(投降可生)之间反复煎熬,直到意志彻底崩溃。
最后,话题转向南阳。随何的密报再次送到。英布在收到韩信的厚赏和“黑鹰都”进驻宛城后,气焰果然稍有收敛,回信中语气恭敬了不少,但依旧催促麦军尽快拿下荥阳。随何在信中分析,英布新得益阳,急需时间消化,掳掠的大量财货人口也需要运回九江,短期内应无力也无意愿北进中原,但其野心并未消减,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枭雄之辈,向来如此。”韩信评价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他既暂稳,便由他去吧。回复随何,让他稳住英布即可。宛城既下,命其设法与商於古道一带的势力接触,若能说动一二,或可对武关形成潜在威胁,进一步牵制关中汉军。”
所有的布局,都在一步步收拢,如同巨大的渔网,正缓缓将荥阳,乃至整个刘邦集团,拖向深渊。技术的利刃已然磨砺得更加锋锐,心理的压迫无时无刻不在持续,外部的牵制依旧有效。现在,只待那最后的东风——足够数量的“霹雳火罐”及其专业部队就位。
韩信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荥阳。他能想象到那座城池如今是怎样的人间地狱,恐惧、饥饿、绝望在其中蔓延。他也知道,刘邦和他的核心集团定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这一切,都将在真正的雷霆降临时,灰飞烟灭。
“告诉墨雪和赵贲,我只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韩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半个月后,我要在睢阳,看到‘霹雳营’和足以摧毁荥阳城墙的‘火罐’准备就绪!”
命令下达,整个麦国的战争机器,围绕着这最终的目标,开始了更高速度的运转。彭城的书房,依旧是风暴眼中那最平静,却也最令人心悸的核心。霹雳已然初成,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掷,让整个荥阳,为之色变,为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