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赛海棠踌躇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怎么说呢,赛姐姐,你先出去吧!这位公子就交给妹妹。”
鄯善黎朝着赛海棠点了点头,赛海棠迟疑道:“妍儿姑娘,这可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飞将军的儿子李敢,咱们可得罪不起,要是没有把握,我可以将公子引荐给其他姑娘。”
“不必。赛姐姐,我可以应付。”
李敢朝着赛海棠撇了撇嘴:“我……就在这,和这个姑娘说说话!你出去,你们都出去!”
赛海棠狐疑地拉着春宝离开,又将门外的公子引走,声响渐渐消散,屋中渐渐安静下来,李敢半趴在床边看着鄯善黎:“你是……你是鄯善黎对不对,你从匈奴跑回来了对不对,我……我好想你啊……从你走以后,我李敢再也没遇到过一个像你一样又美又飒的姑娘……今日能再遇到你,真好……”
“李将军,你认错了,我是妍儿姑娘,大概和你的那位故人长得很像吧!”
鄯善黎半垂眼眸,看着这个醉醺醺的李敢,或许这是她在长安目前唯一认识的人了,但是她却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更不能与他相认,只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让她对他多了一分亲切。
“妍儿姑娘,好……好名字,你真的不是鄯善黎?不过你有些憔悴……你的眉眼,你的香气……”李敢抬起一根手指在鄯善黎的眉毛眼睛上描画,红彤彤的脸蛋衬托的眼中更加多情:“真像她啊!真像……你受伤了?”
“嗯,已经包扎了,没有大碍!”鄯善黎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不!不行!谁!谁欺负你,我李敢保护你!给你出头,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非收拾的他满地找牙……你……你说!不……不过现在我……我……好渴……”
鄯善黎缓缓起身,去八仙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敢。
李敢接过茶咕噜噜喝了个精光,接着将茶杯一丢,一把攥住鄯善黎的手:“妍儿姑娘,你确定你不是鄯善黎?你知不知道,那……那可是我最爱的女人……当年被老皇帝送去给南宫公主做陪嫁,我内心偷偷不知道骂过老皇帝多少次,那天公主和亲的车驾缓缓启动,我也跟着走了很远,只是……只是后来看到回来的太子殿下……还……还有那个我的冤家对头霍去病……我才不得不放弃见她最后一面……我又在私下哭过……多……多少回……”
“你认错人了,我是妍儿……”鄯善黎心虚地都能听到自己心头狂跳的声音。
“你……就是鄯善黎,当年你误打误撞闯进我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那时候我抱着你……就像抱着全世界!哪怕得罪当朝太子殿下我也在所不惜……只是我好恨……恨我输给了霍去病,输给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子,在你面前丢了人……就连你的荷包也被那小子拿去……呜呜……”
说着,酒醉的李敢竟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话也勾起鄯善黎那些渺远如轻烟的回忆,那时桂花载酒,是多么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只是今夕何夕,一切都变了。霍去病远在匈奴浴血杀敌,而那些自己与他之间的誓言,恍如圆月下的一场梦境,或许也终将消散,目前自己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为父亲报仇!
鄯善黎的心不禁揪得更紧,抽痛了一下!
她温柔抚摸着李敢的头:“李将军,别哭,等日后妍儿绣个荷包送你,可好?”
“好!”李敢微醉的眸子中映出鄯善黎的脸,酒气微醺,紧攥着鄯善黎的手不放:“你可不许说话不算数……你终于回来了,以后你是我李敢一个人的……我……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离开……离开我的身边……”
李敢带着薄薄笑意握着鄯善黎,趴在床边睡着了。
鄯善黎却再无心休息,一个人披衣起床,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李敢这大小伙子抬到床上,喘着粗气细细端详李敢,少年俊秀的脸庞白皙而精致,虽不及霍去病英武,但确颇有公子的气度,他的剑眉好像骠骑将军霍去病,只是下颚线饱满,不似霍去病那般流畅坚毅。
鄯善黎轻轻扫过他皱紧的眉心,心头念的却是另一个他!
不禁收回纤纤玉手,快速走到窗边,一颗清泪滴落,既然选择了为父报仇,就不能再儿女情长,望着窗外夜华下的街道,往来如织的人潮,河面上水波潋滟灯影,花船在波纹间来回荡漾,就像此刻鄯善黎慌乱复杂的心……
一队队小童子从河沿外嬉闹跑过,口中念诵着歌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这首歌谣不好,不适合咱们唱,这可是匈奴孩子唱的!”
“那我们唱什么啊!”
“我们唱战胜的歌谣啊!唱咱们的霍将军!你听我这首:‘阴山缚尽犬羊群,万里胡天散阵云。塞外降王三十郡,来朝尽隶霍将军。’”
“好啊好哎!就唱这首!”孩子们跳着唱着欢畅跑开了。
灯影码头上的船民看着孩子们也大笑起来:“听说霍将军在前线又打了大胜仗!你能想到?他绕到大月氏后面,左右穿插,给匈奴以痛击!”
“这也不能都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功劳吧,公孙敖部呢?”
“据小道消息,公孙敖在西线乌鞘岭迷路了,根本就没能与骠骑将军会合!”
“哎,该说不说,骠骑将军确是牛皮!简直如神兵天降!不但抢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还收服了浑邪王,据说还驯服了一头瑞兽——独角麒麟,都派专人秘密运到咱们京都长安了!”
“真的假的,天降麒麟,可是大祥瑞!”
“真的么?”
“可不是真的咋的!”
“据说独角麒麟已经秘密抵达了长安,过几天陛下就要举行麒麟游街大会呢!让咱们百姓都跟着热闹热闹,说咱们大汉可是马踏匈奴,再也不会受到匈奴的欺负了,就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到时候你们就看到了,简直不要太震撼!”
“你说的这算什么啊,你们还不知道吧,除了上面说的那些丰功伟绩,就连月氏女王啊都看上咱们霍将军了!”
“什么?月氏是女王?”
“对啊,你还不知道啊,大月氏之前的王被匈奴残忍杀害,还制成了头骨杯,从那以后月氏只有女王来主持大局了!”
“据说女王看到骠骑将军爱的不行,就要以身相许呢!这不就给咱们军队又给粮食又给战马的,一路挽留不让走,估计骠骑将军啊,很可能已经把月氏女王给拿下了!”
“那要是再生几个小霍将军,岂不是……哈哈哈哈……”
“你从哪里听得?说的绘声绘色,好似你就在身边似得……”
“那还用你管,现在可都这么说!以后保不齐咱们骠骑将军啊,还去月氏当王去了呢!那女王对咱们霍将军,可是爱的不要不要的!”
“也是哈,霍将军年少有为,才二十岁就封了冠军侯,长得也是英俊潇洒,我要是女王我也受不住!”
“你们净在那胡说!那咱们骠骑将军就能看上女王了?”
“怎么看不上!据说那女王妖娆多姿,魅惑的很,黄沙大漠一个可人儿主动献媚,谁能受得了!况且还把自己的王国和财富拱手相让,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动心好吧!”
“那倒也是,哈哈哈哈!要我啊,我也巴不得呢!”
“更何况据传言月氏女王可是西域的大美女!”
鄯善黎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强扶着窗边才勉强站住。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窗外的话语轻飘飘飘进窗棱,却好似一把把利刃,削骨无痕。罪臣之女与月氏女王,显得多么讽刺,夜风如刀,刀刀断肠……
从怀中掏出已经风干的草编戒指,想从窗口丢下去,鄯善黎长长的手臂伸出窗外,微风浮动袖口,带起一阵翩跹和行人驻足。
“看!长乐歌舞坊那个姑娘,是他们的头牌么!好美!”
“她在窗边干什么?”
“好像要丢什么东西!唉,又是个被情所伤的人儿吧?”
“人家那么美,只有她伤别人,哪里有别人伤她!”
鄯善黎听着闲言碎语,将藕白胳膊收回,看着掌心那枚已经褪色的草编戒指上的小花,不禁心尖颤动,她一把拉上窗帘,靠在帘后,只余下一抹淡淡的剪影,那枚戒指被狠狠丢在地上,泪眼朦胧中不禁想起那夜的月光,如此皎洁明亮……
“那你等我,待我大破匈奴,凯旋归来,我在长安娶你!好不好?”
耳畔萦绕着斯人呓语,鄯善黎蹲下身去,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