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言笑晏晏,酒酣耳热,众大臣都沉浸在大破匈奴的喜悦气氛中,汉武帝刘彻却来到窗边,望向远处一栋在星野中矗立的高楼——摘星楼。
“陛下,这里凉。”
淳公公将大氅披在汉武帝刘彻的身上,也跟着望向皇帝陛下登基后就着手开始修建的这栋楼宇,它兀自矗立在甘泉宫的树林之中,隐约让淳公公思及韩嫣韩公子打伤黎姑娘,自己陪当时还是胶东王的刘彻前去探望,好似就发生在那片树林之中,那月夜的萤火虫至今还萦绕在他的思绪。
淳公公小心问道:“陛下,是想起什么了吗?”
“想起某人……”
刘彻微微叹息,转头看了一眼觥筹交错的宴席,顿觉内心荒芜。
“报!”一名内侍匆匆赶来:“陛下,你等的人已经到了!”
汉武帝刘彻坚毅的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他扯下大氅:“快!快宣他进殿!哦,不!淳公公你安排宴席后散场,只请霍嫖姚速进内殿!朕等不及要先去会见那人!”
刘彻撂下这句话,便将群臣置于脑后,匆匆在内侍的引领下朝内殿行去!
一众公公婢子们不禁瞠目结舌,谁人这么大的面子!
淳公公瞪眼:“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伺候,告诉众位大臣和将军,宴席后不必等待陛下,自行回去便是!”
“诺!!!”
众内官匆匆散去,淳公公回望一眼远处高高耸立的摘星楼,摇了摇头回到宴席上,远远便见卫青正拉着外甥霍去病给前来祝贺的大臣们敬酒,淳公公趴在霍去病耳旁低声道:“陛下请冠军侯去内殿!”
霍去病顿觉解脱,给舅父卫青和众大臣抱拳,便高高兴兴随淳公公走了。
“冠军侯,你这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有吗?淳公公都看出来了?”霍去病抓了抓头笑道:“我本就不喜这些逢场作戏的场合。”
淳公公笑了笑:“你颇有陛下少年时候的直率和爽朗,也难怪他喜欢你!”
“对了,淳公公,我们去内殿可是要见什么人?”
“没错!”淳公公脚下匆忙,转过连廊,长信宫灯依次亮起,映照出地上二人的影子。
“那人是谁,怎么搞得如此神秘!”
“就连我也不太清楚呢!”淳公公笑了笑:“但总归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竹影娑婆,二人不再说话,只是沿着光滑地板踩踏出笃笃之声,清冷声响正与远处宴席的欢畅形成鲜明对比,又转过一道弯,一个内殿呈现在霍去病的面前,殿前的石狮子口中亮着两盏宫灯,屋内似有两道围坐的黑影映照在窗棱上。
“冠军侯,请!”淳公公伸手相让。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夜色中稀疏的薄云,抬脚迈向大殿。
推开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的羊皮手卷正摊在一个红漆木架上,手卷上圈圈画画布满了字迹,手卷前是围炉而坐的汉武帝刘彻和一个满面沧桑却目光坚毅之人!
那人虽身形瘦削,满面胡茬伴随着风霜侵袭的面庞,但他回眸望向霍去病的眼神却显示出此人的勇毅与胆识,让霍去病也心中一惊。
“来来来!我的冠军侯,来认识一下我的凿空特使——张骞!他历经数载跋山涉水不畏艰难,终于从西域回到我大汉了!”
霍去病闻听此言,心中也涌上一股崇敬之情,山高水长,西域远隔万里又间有匈奴阻挡,能够曲折百回功成归汉,可谓不二奇功,遂抱拳深揖:“张先生!”
“冠军侯吧!陛下早与我谈起你初出茅庐便一击必胜,勇冠三军的故事了!”张骞也起身还礼,满眼钦佩。
“先生见笑了!”
霍去病在汉武帝刘彻的示意下跪坐在蒲团上:“我怎么从未听过先生出使的事情?”
“还不是陛下高瞻远瞩,在陛下刚刚登基那年便广撒英雄帖,招募能出使西域开凿丝绸之路的能者,恰好我张骞刚被匈奴追杀,逃过一劫中途得一妙人相救,告知我出使西域的大计,赠我金丸。张骞不才,回到长安,恰逢陛下招募,便去应征!想来那些仿佛是渺远的不可及的往事了……”
汉武帝喉结上下起伏,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正是酷似韩嫣的金丸让他冥冥中选择了张骞:“朕一直没问你是何人赠你金丸,而爱卿你又为何一路没有使用?!”
“哦,微臣本想使用的,毕竟一路坎坷,但微臣想以此激励自己做出一番大事,谨记那位妙人的嘱托,有朝一日出使西域,不辱使命,完成开拓东西方贸易往来之路的壮举!就是靠着这颗金丸,当年我才有毅力从荒蛮的大漠走回长安的。”
霍去病听得眼睛发直:“真是一段奇遇,先生福大命大!也算没有辜负那位妙人的嘱托!不过陛下又怎么如此有先见之明,早早就下了这一步好棋?!”
汉武帝刘彻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一轮千载明月,清辉洒满窗沿,那时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鄯善黎和韩嫣还都在自己的身边,海棠花开的正艳,阳光极好……
现在却只余下一轮深沉的叹息:“一位故人曾借另一位故交劝告过年轻时的朕,只是当时朕没有太过当真,后来听闻许多匈奴降者说起,匈奴破大月氏后以其头为饮酒器,月氏逃遁,常常仇恨匈奴,慨叹没有盟友共同抗击匈奴!朕就又想起故人提议,何不远交近攻,联合大月氏抗击匈奴呢!便有了招募能人出使大月氏的构想!”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对汉武帝刘彻有了更深的崇拜:“陛下深谋远虑!何人能如陛下一般,未雨绸缪于经年之前!”
“好了好了!”汉武帝刘彻指了指羊皮卷:“咱们还是一同听听先生与我们讲述西域的故事吧!”
霍去病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张骞拾起桌上的挑茶小棍指着一旁的羊皮卷,借着屋内若隐若现的宫灯缓缓张口:“大宛国在我国正西方约一万里处,当地人定居,耕种田地,多产好马……大宛国东北为乌孙国,被大月氏所灭,据说皇子被傅父带到了匈奴……乌孙东面为于阗国,于阗以西河水流入西海以东河水流入盐泽,盐泽一带的河流在地下流淌成为暗河……盐泽距离长安约五千里,匈奴国西界在盐泽东,直到陇西长城,南与羌人部落接壤,将我国通往西域的道路隔断!”
汉武帝刘彻眉头微蹙,看了看一旁热血喷张的霍去病和张骞:“那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能够打通此地,就能连接西域诸国,增强贸易,建立一条直通长安的丝绸之路!”
“对!此地为河西走廊!只要冠军侯直取河南地,打通河西,便可使我长安到西域之路畅通无阻!”
“你继续说下去!”汉武帝刘彻摩拳擦掌,霍去病也听得两眼放光。
“好!”
张骞继续用挑茶棍指向羊皮卷上的图案:“陛下,冠军侯,这里就是河西走廊,位于黄河以西、祁连山和巴丹吉林沙漠中间!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南北介于祁连山和马鬃山、合黎山和龙首山之间,东西长约一千千米,南北宽约二百千米,最狭窄处只有数千里,为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地带,因位于黄河以西,有两山夹峙,形如走廊。”
汉武帝刘彻眼光烈烈看向冠军侯霍去病,一个直取河西的谋划就此在胸中形成。
霍去病听得热血沸腾,也看着汉武帝点了点头。
张骞继续说道:“乌孙、康居、大月氏都是游牧国家,逐水草而居……大夏国在大宛西南……身毒则距离蜀地不远……”
君臣三人娓娓而谈,彻夜未眠,直到最后的宫灯冒出一溜黑烟,清脆的鸟鸣声将天空撕开乍泄的天光,张骞才终于讲完了西域诸事,只见他不慌不忙在空中用力击了击掌,一个黑大汉闻声进入大殿。
“黑大汉叩见陛下!”
“这是?”汉武帝刘彻和霍去病不明所以。
张骞疲倦的脸上满是笑意:“这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汉武帝刘彻满脸疑窦:“怎么讲?”
“要知道,匈奴亡我大汉之心不死!他们竟然发明了一种专门针对我大汉骑兵的武器——铁蔟黎,此武器小而刺多,洒在草丛中不易察觉,我汉家骑兵若途径铁蔟黎之地必人仰马翻束手就擒!多亏了这个黑大汉从匈奴铁匠铺逃出,他本想投奔的就是冠军侯,怎料半路却遇上了我张骞!”
霍去病眉头紧锁:“铁蔟黎?好生厉害!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冠军侯不必忧虑,此人正是专破铁蔟黎的铁匠!他发明的铁马掌,能让我们的汉军无惧铁蔟黎!”
“此话当真!”汉武帝刘彻激动地看向黑大汉,黑大汉拍着胸脯保证:“请陛下放心!”
“好!好啊,真是天助我大汉!”
张骞最后慨叹道:“陛下和冠军侯听我讲了这么久可能还不知道,我中间曾被匈奴囚禁数年,还多亏一位恩人相救,你们猜怎么着!这位恩人与当年给我种下出使西域梦的妙人竟是同一个人!而这位黑大汉能够逃出生天,为我大汉骑兵带来铁蔟黎消息和铁马掌,竟也是因为同一个人!”
“哦?这还真是天下奇闻!爱卿快说,你的恩人是谁?”
张骞抬了抬已经酸胀的腿,微微一笑,用食指沾上案几上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三个字——鄯、善、黎!
张骞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感激之情:“微臣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恩情!就连我的匈奴妻子也曾是她的好朋友!”
“什么!竟是她!”
汉武帝刘彻猛站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蒲团上。
张骞忙到门外喊淳公公宣太医诊治,一时间脚步声嘈杂,试探过汉武帝鼻息的霍去病不经意间才扫到汉武帝面前的三个水字,登时惊的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噗噗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