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起,秋高气爽,桂枝飘香,鄯善黎隐在花丛内,正嗅着一枝桂花。忽见两个婢女拉拉扯扯,躲躲闪闪,竟走到鄯善黎附近不远处,鄯善黎刚想出来打招呼,却见二人眼神慌乱,藏在宫墙一边说话。鄯善黎忍不住好奇,便收住脚步,侧耳细听,看她们在说些什么秘密。
只见青衣婢女道“小桃,你说这秋蝉怎么这么倒霉呢!唉!”
“怎么这么说,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紫衣婢女眉头紧锁,小声询问。
“可不是,这秋蝉不是册封了良人吗?估计要泡汤了。”青衣婢女拢住嘴巴,细声说道。
紫衣婢女不相信:“怎么会呢?不是说不日便举行册封大典的吗?前一阵子还听闻公公侍卫们在紫微宫忙碌筹备,月室殿也打扫一新,怎么会取消呢!?”
“还不是栗姬娘娘!”青衣婢女将紫衣婢女拉至身边,道:“你也不想想,栗姬娘娘是何等人物,栗姬之后就鲜少有册封的妃嫔,你道是为何?还不是栗姬娘娘颇有手段!”
说道此处,青衣婢女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处无人,才继续说起:“我与栗姬娘娘府上的丫鬟绿萼素来交好,听她和我说啊,这栗姬娘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秋蝉的生辰八字,愣是在册封大典马上就要完工之时呈奏给了陛下,说陛下与这秋蝉八字不合,不宜结亲。”
“啊!这样啊!那陛下就允了?”紫衣婢女不敢相信。
青衣婢女见紫衣婢女还有怀疑,进一步解释道:“倒是不允,架不住栗姬娘娘哭闹不止啊,咱们陛下向来脾气好,受不得栗姬娘娘闹的,况且陛下确实爱好黄老之学,对命理之术也是颇为相信。要是不从了栗姬娘娘,估计她还要去窦太后那边告状的,八字不合影响国运之类的,任是太后也担当不起,肯定会极力阻止。”
“那倒也是。看来栗姬娘娘还真是掐准了陛下的这个命门呵!不过话说回来这秋蝉还真是点背啊,怎么会这么巧,被拿了生辰八字?”紫衣婢女摇头叹息。
“唉,秋蝉年轻貌美,又在西域使者面前大放异彩,那身段那气质确实和我们这些奴婢不同,就是和那些贵妃们相比也是出尘绝丽的存在,陛下自然是喜爱非常。”两个奴婢说到此处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青衣婢女率先打断了两人的叹息,拢住嘴巴悄悄对紫衣婢女说:“不过这下子栗姬娘娘也危险了。”
“危险?怎么说?”
“我听绿萼说,陛下本是不愿听信栗姬娘娘的,奈何栗姬娘娘强谏,八字不合恐生祸端,闹得陛下没法子,这才取消了的。栗姬娘娘这次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听丫鬟绿萼说,自那之后,陛下就再也没去过椒房殿栗姬娘娘那里了!”
“啧啧……”两个婢女说到此处不禁叹息,他们感慨秋蝉的命运,就仿若在哀叹自己的前途一般,多少唏嘘感叹,感同身受,此刻都化为绵长的叹息。
两个人叹息一场,各自想起手中的活计:“看来咱们奴婢想变成主子,还真是难于登天呢。像秋蝉这般蕙质兰心的人都被打压,更遑论我们了,还是老实去伺候主子吧。”
“是了,是了……”
见两个婢女走远,秋蝉手持着几簇桂花,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真是神清气爽,终于不必做什么良人了,她嘴角不觉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来,步出了桂花丛,向着玉堂殿奔去。
还没进入大殿,鄯善黎就开始呼唤:“南宫阿姊……南宫阿姊……”
远处一袭胧月色长裙席地而来,裙子上一小截光滑的小腿徐徐迈着步子,那人不正是南宫公主。
鄯善黎心想,今日南宫阿姊起得还真早,便活泼泼奔过去,将一大簇桂花递给南宫公主,“阿姊,你闻闻,香不香?送给你的。”
南宫公主接过桂花,幽幽暗香传来,却不忍细闻,无聊赖地将桂花放在一旁的角桌上,她看看鄯善黎,叹了口气。
婢女鹅黄将桂花拾起放到琉璃瓶中,垂手立在旁边。
“阿姊怎么了?”鄯善黎见南宫满脸愁容,眼神也分外黯淡,不禁担心起来。“阿姊,是又心口疼了吗?”
南宫公主拉住鄯善黎的手,望着她天真又娇俏的小脸端详了半天,“那倒不是,阿姊用了你买的安息香,好多了。只是,阿姊有话想对你说。”
“阿姊你说。”鄯善黎拉着南宫姊姊坐在蒲团上,二人促膝而谈,以免南宫公主太过劳累。
南宫公主看着鄯善黎,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秋蝉,吾弟彘儿钟情于你,你可知道?”
鄯善黎被南宫姊姊这么直白的一问,脸色刷地一下红至耳根,心头噗噗乱跳,眼中默默含春。
她侧过身,低下头来,眼中含着一汪水雾,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头却思及刘彻伟岸坚毅的样貌来,脸颊越发热了。
“那你,可钟情彘儿?”南宫公主不依不饶,盯着鄯善黎继续追问道。
鄯善黎搓了搓裙角,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彻哥哥贵为胶东王,英武睿智,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又胸怀伟志,以后登基大宝也不是没有可能。任是哪个姑娘都会心生爱慕……”
南宫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瞧着鄯善黎的粉面桃腮,这令人艳羡的青春懵懂,少女情愫,自己又如何不懂?但这皇宫内院,又哪里能有爱情滋长的土壤呢?!尽管他们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自己打心眼里是欢喜他们在一起的,但思及母亲的话,为了万里河山,为了彘儿的皇位,她现在却不得不棒打鸳鸯。
“阿黎……”
南宫公主忽而喊自己的真名,倒让鄯善黎一惊,她转过头望着南宫公主。
“你可知道吾弟刘彻与长公主陈阿娇定亲的事儿?”
鄯善黎细想,那日宫门口的一幕,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是那次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便抛在了脑后。况且彻哥哥对待自己并无不同,想到这,鄯善黎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腰间的白玉腰牌。
“南宫阿姊,我……我知道的……可彻哥哥说要将阿娇锁在金屋子中……”鄯善黎忽然着急地替刘彻辩白起来,或者,是为自己辩白。
南宫公主略有不忍,但还是严肃地说出了本不愿出口的话:“既然知道,阿黎,希望你能自重,以后离彻儿远一点!”
“可是,可是彻哥哥根本就不喜欢陈阿娇……”鄯善黎清白地眸子看着南宫公主。
“不管彘儿喜欢不喜欢陈阿娇,他们定亲是既定的事实!”南宫公主站起身,行至床边,眼睛望向远处,“不喜欢彘儿又为什么同意和她定亲呢?!希望你好好想想!阿娇虽然顽劣,却也算是娇美动人,更何况,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南宫公主的话像一枚钉子,钉的鄯善黎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彻哥哥讨厌陈阿娇,虽不敢奢望他喜欢自己,但是彻哥哥热烈的吻那么真实,几次三番,鄯善黎难免心系刘彻,以为自己真的会和他在一起……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或许他也是喜欢陈阿娇的,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不等鄯善黎将纷乱地思绪整理好,南宫公主的话又重重砸了过来:“阿黎,况且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全貌。刘彻与陈阿娇定亲,这是其一,馆陶公主次子陈蹻和吾妹隆虑公主定亲是其二!自此,馆陶公主一家算是和我们一家绑定在一起,兴衰荣辱与共,而馆陶大长公主素来和窦太后和陛下都是极为亲近的,她的话可谓字字千金,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定会将陈阿娇推上皇后之位!”
南宫公主回头望着吃惊的鄯善黎,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什么,聪慧如你不会不明白。”
鄯善黎咬紧自己的嘴唇,似乎要滴出血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盛满了水雾。
大殿内安静地可怕,只有丝绒一般地阳光静静照在鄯善黎的身上,南宫公主在玉堂殿内来回踱步,踢踏的脚步声音仿佛每一步都敲打在鄯善黎的心房。
南宫公主望着沉默的鄯善黎,她定定坐在那里,看不出悲喜。
南宫公主压了压自己内心的不忍,低眉深深吸了口气,喉咙咕哝了一下,继续说道:“皇宫内讲的是尊卑贵贱,论的是地位高低,不会凭‘喜欢’二字来定夺皇子的婚姻大事!这是于公;而于私呢……”
南宫公主顿了顿,望着低头不语的鄯善黎,继续说起:“彻儿的愿望你知道吗?他曾立誓要成为这四海明君,扬威立万,马踏匈奴!而长公主陈阿娇,则是吾弟刘彻迈上这王座的一级必不可少的台阶,你懂吗?!”
是啊,自己充其量不过是淮南的一个翁主,更何况如今连个封号都没有,只是阿爹藏在皇宫内苑的一个私生子!如何与长公主的身份相比?大概是自己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此处,鄯善黎心头如有火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别怪阿姊心狠,阿姊曾经点拨过你,不要靠近彘儿,谁知你们却越走越近,越陷越深。”南宫公主皱着眉头,脸色中有责怪也有悲戚,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鄯善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看她双眼无神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是万分愧疚。
“阿黎,你倒是说句话啊?”南宫公主看着鄯善黎呆滞的目光,一瞬间竟有些害怕和后悔。
许久,鄯善黎眼睛才转过来看向南宫公主,那眼中有莹光闪动,“请南宫阿姊放心,我以后会离彻哥哥远一些的!”
说完,两滴清泪缓缓滑到南宫公主的手上,鄯善黎起身冲出了玉堂殿……
铜壶滴答的声音分外刺耳,南宫公主站在玉堂殿的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久久地望着大殿的门外,直到远方天空飘起层层乌云,婢女鹅黄为她披上大红色金丝披风。
“公主,起风了……小心受凉,我们回去吧?”
话未说完,天空中突然一个炸雷,“轰隆隆——”
惊的南宫公主心头一哆嗦,她捂住胸口忙问,“鹅黄,什么时辰了?”
“戌时,公主您已经在这站了快一天了。”
南宫公主回过头,眼神幽怨:“你说,彻儿会不会恨我?阿黎会不会恨我?”
鹅黄赶忙安慰南宫公主,“公主,你多想了,他们肯定会知道公主的苦心,又怎么会怪你呢?奴婢还是给你点上安息香吧,看你心口又疼了!”
“安、息、香……”南宫公主喃喃自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