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边吻上山巅时,陈风与杨婉秋正站在林伯旧宅的残垣上,望着远处的落霞山。
最先被染透的是天际,原本湛蓝的天幕像是被泼了一碗熔金,从西边往东边晕开,橘红、橙黄、绯红层层叠叠,连最后一丝白云都被镀上了金边,像极了撕碎的锦缎,随意铺在天上。山尖最先接住霞光,原本青黛色的峰峦瞬间成了鎏金的剪影,山脊的轮廓在霞光中格外清晰,像是巨人袒露的脊梁。随着太阳下沉,霞光顺着山坡流淌,漫过密林,漫过峡谷,将成片的树木染成金红色,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光,远远望去,整座山都像是在燃烧。
山脚下的落霞镇也浸在了余晖里。青石板路泛着暖光,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的炊烟不再是灰白,而是成了淡金色的丝带,在屋顶缭绕。镇口的老槐树伸展着枝丫,每一片叶子都像被打了蜡,亮得晃眼。几个晚归的孩童追逐着穿过街道,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霞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流动的画。
雾气不知何时又从山谷里漫了上来,被霞光染成了粉紫色,轻飘飘地缠绕在山腰,时而聚成一团,时而散开,让山景变得朦朦胧胧,仿佛海市蜃楼。偶尔有晚归的飞鸟掠过霞光,翅膀带起的风搅乱了光影,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墨痕。
直到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才恋恋不舍地从山尖褪去,天空渐渐暗下来,山影重新变得深沉,镇子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真美啊。”杨婉秋轻声感叹,眼中还映着霞光的残影,“可除了好看,我什么特别的都没看出来。”
陈风也收回目光,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落霞山,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一样。不过想想也正常,林伯在这里看了二十年都没完全解开谜团,我们才看一天,哪能那么容易有发现?”
“那接下来怎么办?”杨婉秋转头问他,“明天再来等一次日落?”
“不用。”陈风摇头,“赤水道人留下的洞府,哪会这么简单?靠看日落怕是解不开的。先回客栈吧,说不定能从其他地方找到线索。”
两人转身离开残垣,往镇子走去。身后的落霞山彻底沉入黑暗,只有零星的虫鸣在林间回荡。
刚走没多远,陈风忽然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山林深处。杨婉秋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陈风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好像看到有影子在动,可能是山里的野兽吧。”
杨婉秋也望过去,夜色浓稠,什么都看不清,便没再多问,跟着他继续往镇里走。
他们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落霞山的阴影里,几团模糊的黑影悄然蠕动,像融化的墨汁,顺着山坡往下蔓延,时而汇聚成更大的团,时而又分散成细流,无声无息地朝着落霞镇的方向移动。
快到客栈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借着灯笼的光,能看到一大群人围在路口,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又出事了?”杨婉秋心头一紧。
两人加快脚步挤进去,只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同样是精壮的男子,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胸口也有一个光滑的血洞,没有血迹,面容平静得诡异。
“怎么又死人了?”一个围观的村民咋舌,“这才刚黑透啊!”
“是啊,以前都是后半夜才出事,天亮才被发现,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而且……又是三个。”人群里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陈风耳朵一动,立刻朝着说话的人挤过去,那是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发白。“大哥,你说‘又是三个’?”陈风问道,“之前每次都死三个?”
货郎被他突然搭话吓了一跳,见他不像坏人,才点了点头:“可不是嘛!算上今早那三个,这已经是第九回了,回回都是三个,不多不少。男女都有,但全是外来的,邪门得很。”
“多谢大哥。”陈风谢过他,心里却沉了下去——每次都死三个,绝非巧合,这背后一定有规律。
正说着,人群外传来衙役的呼喝声,几个皂隶分开人群,那个腰配大刀的捕快快步走了进来。他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比早上更难看,咬着牙骂了句脏话,然后开始询问情况。
很快,两个推着小车的小贩被推了出来,他们是最早发现尸体的,此刻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着经过——他们收摊回家,刚拐过路口就看到尸体,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捕快皱着眉听完,挥手让衙役把尸体抬走,又押着两个小贩往衙门去。围观的人群见没什么看头了,也渐渐散去,只是议论声却更大了。
陈风与杨婉秋跟着人流往客栈走,刚到门口,就见小二正踮着脚往门上装门板,看样子是准备歇业了。
“小二,等一下!”陈风连忙喊住他。
小二手一抖,门板差点掉下来,回头看清是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是客官啊!您二位回来了?”他眼神里带着点讨好,大概是还惦记着早上那一两银子——那可是他半个月的工钱。
“还没关门吧?我们想进去歇歇。”陈风说道。
“没关没关!快请进!”小二连忙把门拉开,又热情地往里让,“我去后厨给您二位热点吃的,今天炖了肉,还剩点。”
陈风与杨婉秋刚坐下,小二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几个馒头过来,又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门板装好,才擦着手走过来:“客官慢用,今儿个镇上不太平,您二位也早点歇着。”
陈风看他要走,开口道:“小二,过来坐会儿,有事问你。”
小二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搓着手走过来:“客官您问,只要我知道的……”
陈风从怀里摸出半两碎银子,放在桌上推过去:“今天镇上发生的事,都跟我们说说。”
银子的光泽让小二眼睛一亮,飞快地揣进怀里,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要说今天的新鲜事,可太多了!下午有几个侠客模样的人从山里回来,在店里喝酒,说在落霞山深处看到一条比人还粗的大蛇,鳞片黑得发亮,吓得他们掉头就跑,连干粮都丢了!”
“还有个采药的老头,在隔壁桌吃饭,说他在一处悬崖下看到株百年老参,挖的时候发现下面埋着具骸骨,吓得他连参都没要就跑了,回头带人去找,骸骨又不见了,谁都不信他的话。”
“住在镇口的王二太爷傍晚来打酱油,说看到一队外地人往西边走,就八个人,灰头土脸的,可我前几天明明见他们来的时候有十几个人,不知道少的人去哪了……”
“还有两个衙役来买酒,喝多了说漏嘴,说今天衙门里丢了两具外乡人的尸体,巡检大人把他们头儿骂得狗血淋头,连晚饭都没让吃……”
小二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把一天听到的奇闻异事全倒了出来。
“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还有队跑商的,在店里歇脚的时候,其中一个说前天在黑松林看到个怪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扛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得飞快,跟脚不沾地似的,那少年耷拉着脑袋,看着像晕过去了。他跟同伴说,同伴都笑他是赶路太累,看花眼了。”说着,他还模仿起那个跑商人急赤白脸辩解的样子,逗得自己都笑了。
陈风与杨婉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老头,少年,黑松林……这说的不就是林伯和阿木吗?
“那个跑商人还说别的了吗?”陈风追问,“比如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二挠了挠头:“没了,他们歇了半个时辰就走了,说是要赶去下一个镇子。我还没听完,就被掌柜的叫去洗碗了。”
陈风心里一阵惋惜,但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又从怀里摸出几枚碎银递给小二:“多谢你了,早点休息吧。”
“哎!谢谢客官!”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去,躬了躬身,“那我先回了,您二位也早点睡。”
小二走后,大堂里只剩下陈风与杨婉秋,烛光在两人脸上跳动。
“肯定是林伯和阿木。”杨婉秋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肯定,“黑松林,老头,少年……时间也对得上。”
“嗯。”陈风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可阿木为什么会晕过去?林伯带着他往哪去了?”
“会不会是遇到了危险?”杨婉秋猜测,“比如黑风堂的人,或者其他抢玉牌的势力?”
“有可能。”陈风眉头紧锁,“但林伯既然能在黑风堂眼皮底下接走阿木,实力肯定不弱,真遇到危险,不至于连阿木都护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进了落霞山。明天我们再进山看看,顺着跑商人说的方向找找,说不定能有发现。”
杨婉秋点头:“好。”
夜色渐深,落霞镇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镇外的落霞山深处,雾气更浓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雾里蛰伏,等待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