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席卷着西藏遗迹的残垣断壁，卷起“拆解者”留下的焦黑尘埃和卡夫拉消散的飞灰。
林烨和阿哲瘫坐在碎石中，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剧痛。
林烨右眼视野模糊，左眼一片黑暗，规则脉络中传来阵阵灼烧后的空虚和卡夫拉警告的、永久性损伤的隐痛。
传承的“编织图谱”在意识中缓缓沉降，尚未完全消化，但已带来某种根本性的改变——他对周围规则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立体，却也更加脆弱，仿佛轻轻一碰，那些“线条”就会断裂，反噬自身。
“林哥……‘结构师’他……”阿哲捂着骨折的左臂，脸色煞白，看向风雪深处。黑色薄片上最后那条“极度危险……快逃”的信息，像冰锥刺在心头。
“他来了。”林烨嘶哑道，挣扎着站起，用残存的规则感知延伸出去。
风雪中，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怠惰”与“混乱”的规则波动，正从三公里外某个方向，以一种不紧不慢、却令人窒息的速度，朝着遗迹蔓延过来。所过之处，风雪的速度似乎都在减缓，时间的流速变得诡异。
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休整。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进遗迹深处！找掩体，或者……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林烨咬牙道，搀扶起阿哲，两人踉跄着朝那半塌的金字塔形建筑走去。
建筑内部烟尘未散，弥漫着焦糊和血腥味。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大，结构复杂，到处都是坍塌的甬道和断裂的石梁。暗红色的规则裂痕在墙壁和地面蔓延，如同活物的血管，不时闪烁，带来轻微的规则扰动。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避开最不稳定的区域。林烨依靠新获得的、更敏锐的规则感知，勉强辨认着方向。阿哲则用还能动的右手，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备用的、屏幕碎裂但尚能使用的战术手电，微弱的白光在浓烟和灰尘中艰难地照亮前方几米。
“这里……好像不只是遗迹。”阿哲喘息着，手电光扫过一侧墙壁，上面刻着复杂的、与“度量之民”风格类似但更加古老的壁画和符号。“看这些标记……像是某种……大型仪式场所，或者……传送节点的基座？”
林烨顺着光线看去。墙壁底部，有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直径约两米的圆形金属平台，平台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发光的银色符文，但大部分已经黯淡，只有少数几处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平台中心，有一个凹陷，形状……与他怀中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暗银板子，几乎一模一样。
是传送装置？通往哪里？还能用吗？
“试试。”林烨没有犹豫，从怀中掏出暗银板子。板子入手冰冷，内部银光彻底熄灭，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金属。但他还是将它对准平台中心的凹陷，按了下去。
咔哒。
严丝合缝。板子嵌入凹陷的瞬间，平台边缘几处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了微弱但稳定的银光！光芒顺着刻痕流淌，点亮了小半个平台！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与“度量”同源的规则脉动，从平台深处传来，与林烨体内残存的印记产生共鸣。
“能量……不足……无法启动完整传送……”一个冰冷、断续的电子合成音，从平台某处响起，用的是某种古老语言，但通过规则共鸣，林烨和阿哲能理解其意。“检测到……同源印记持有者……及……‘守望者碎片’载体……符合最低权限……可启动……单次、短程、坐标不稳定的……紧急跃迁……”
“目的地？”林烨急问。
“……预设紧急坐标点……东非裂谷……‘观测者七号’前哨站附近……误差半径……五公里……能量仅够一次……跃迁后……装置将彻底损毁……”
东非裂谷！正是“暴怒”奇点所在，也是他们原本计划中可能要去的地方！是巧合，还是卡夫拉或“度量之民”早有安排？
没有时间深究。“启动！”林烨低喝。
“接受指令……坐标锁定……能量汇聚……十秒后启动……请站立于平台中心……警告……跃迁过程将引发剧烈规则扰动……重伤者……有较高风险……”
林烨和阿哲立刻互相搀扶着，站上那光芒微弱的平台中心。脚下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平台周围的银光开始加速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起臭氧的气味。
十、九、八……
遗迹外，风雪中，那股冰冷粘稠的“怠惰”规则波动，已经逼近到一公里内。林烨能“感觉”到，那片区域的时空正在变得“缓慢”、“凝滞”，连风雪都仿佛变成了定格动画。
七、六、五……
阿哲紧紧抓着林烨的胳膊，脸色惨白。林烨则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体内残破的规则脉络和新得的“编织图谱”上，准备对抗即将到来的规则撕扯。
四、三、二……
平台光芒达到顶点！整个遗迹内部的空间开始剧烈扭曲、震荡！墙壁上的暗红裂痕疯狂闪烁、蔓延！
一！
银光爆闪！吞没了林烨和阿哲的身影！下一秒，两人连同平台上的光芒，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从原地消失！
轰隆——！！！
就在他们消失的几乎同时，遗迹入口处，那厚重的、覆盖着冰霜的石质大门，连同周围大片的岩壁，无声地“融化”、“分解”成最细微的粉尘！一个身影，踏着灰白色的、缓慢流动的“介质”，走入了遗迹内部。
是“结构师”，或者说，是他残留的躯壳与“懒惰”碎片融合后的异变体。
他此刻的模样更加骇人。原本深灰色的工装已大半被那种灰白、蠕动、半固态的“外壳”取代，这外壳覆盖了他超过三分之二的身体，右臂和右半身完全与之融合，左半身也爬满了蛛网般的灰白纹路。
他脸上那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灰白，只有左眼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的银光。
他每走一步，脚下接触的地面就会迅速失去色彩和“活性”，变得灰白、酥脆，然后无声地崩解成灰烬。他周围的空气流动近乎停止，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极其缓慢。
他缓缓走到传送平台前。平台上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暗银板子镶嵌在凹陷中，表面布满裂痕，显然已经报废。他伸出那只被灰白外壳覆盖的右手，轻轻按在平台边缘。
平台瞬间化作一滩灰色的、失去所有结构的细沙，从他指间流泻而下。暗银板子叮当一声掉在沙堆上，也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普通金属。
“逃了……”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又拉长的非人语调，从他喉咙里挤出。“东非……‘暴怒’……也好……”
他缓缓转身，灰白的目光扫过遗迹内部。视线所及，墙壁、石柱、地面，都迅速失去色彩，变得灰白、死寂。他抬起右手，对着卡夫拉消失的地方，那摊已经冻结的血迹，虚空一握。
血迹，连同下方一小片地面，无声地“分解”、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的‘度量’传承者……死了。‘编织图谱’……被带走了。”他歪了歪头，似乎在进行某种极其缓慢的思考。“墨菲斯……会不高兴。但……不重要了。碎片……融合……需要……更多的……‘静止’……”
他迈开脚步，朝着遗迹深处，那片尚未被他的力量侵蚀的区域走去。所过之处，一切归于死寂的灰白。
“找到……‘初始之城’的……路标……然后……让一切……都停下来……”
他的身影，缓缓没入遗迹深处更加浓重的黑暗与灰白之中。
……
天旋地转。规则撕扯。剧痛。
林烨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再一次被扔进了狂暴的乱流中碾压、搅拌。
卡夫拉传承带来的规则脉络永久损伤，在此刻的跃迁中被加倍激发，仿佛有无数烧红的刀片在体内刮擦。
左眼的黑暗深处传来玻璃破碎般的脆响，彻底失去了所有感知。右眼视野被血色和银白交织的乱流充斥。耳边是尖锐的、意义不明的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
砰！砰！
两人重重摔在坚硬、滚烫的地面上。灼热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带着浓烈的硫磺、血腥和焦糊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林烨挣扎着翻过身，剧烈咳嗽，吐出带着血块和尘土的污物。他勉强睁开右眼，视线因剧痛和充血而模糊，但映入眼帘的景象，依旧让他心脏骤停。
地狱。
这里是一片位于巨大裂谷边缘的、被摧毁的废墟。曾经可能是小镇或前哨站，如今只剩下燃烧的残骸、扭曲的金属、和遍地焦黑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天空被厚厚的、翻滚的暗红色火山灰云层笼罩，云层中不时劈下暗红色的闪电，无声，却将地面炸出一个个焦坑。空气温度超过五十度，炙热干燥，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
而最恐怖的，是远处，裂谷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山”。
不，那不是自然的山。那是完全由沸腾的、半凝固的暗红色熔岩和狂暴的规则乱流构成的、倒悬的锥形结构！它从裂谷深处“生长”出来，底部深埋地壳，顶部刺入翻滚的云层，高度超过数千米！
山体表面，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血管和神经般的能量脉络在疯狂搏动、喷发，将大团大团燃烧的岩石和粘稠的、散发恶臭的暗红物质抛向高空，又如雨点般落下！
整座“山”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暴怒、憎恨、毁灭一切的恐怖意志！
“怒火火山”。“暴怒”奇点的完全具现化形态。影响半径两百公里，此刻，林烨和阿哲，正处于这个范围的边缘。
仅仅是望着那座火山，林烨就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想要破坏、撕碎、毁灭一切的狂暴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体内的“暴怒”污染残留，此刻也开始疯狂躁动！他不得不咬破舌尖，用疼痛和“编织图谱”中刚学到的、最粗浅的“心神固守”技巧，拼命抵抗。
身旁，阿哲也挣扎着爬起，看到远处的火山，脸色瞬间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这……这就是……”
“奇点核心……就在火山内部。”林烨嘶哑道，强行移开视线，观察周围。他们摔在一栋半塌建筑二楼的阳台上，楼下街道上，景象更加骇人。
几十个身影正在街道上疯狂厮杀。他们穿着不同制式的军服或平民衣物，有的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共同点是双眼赤红，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攻击着视野内任何活动的物体！子弹横飞，爆炸不断，断肢残骸四处飞溅。他们已经被“暴怒”病毒完全侵蚀，变成了只知杀戮的狂兽。
更远处，还能看到一些坦克和装甲车的残骸，显然军方也曾试图介入，但结果显而易见。
“必须……尽快进入火山范围，找到核心，”“林烨喘息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扭曲的钢筋，权当武器。“‘结构师’说过，核心是‘暴怒病毒’结晶，触碰会引发规则自毁。需要先用‘编织’制造绝缘层……但我们没有工具，没有‘结构师’的支持……”
“我有这个。”阿哲突然道，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已经彻底报废的暗银板子，又拿出“结构师”之前给的、同样报废的“规则扫描仪”残骸。“板子里还有一点点‘度量’规则的结构信息残留，扫描仪里……似乎也有一点未散尽的预判算法回路。也许……也许我能把它们粗糙地接在一起，做个临时的……‘规则稳定器’？虽然可能只能用一次，效果也很差，但至少能给你创造一点接近核心的机会？”
林烨看着阿哲手中那两件废品，又看看远处那毁灭一切的火山，和楼下那些疯狂厮杀的狂化者。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试试。”他最终说道。
阿哲点头，立刻靠着墙角坐下，用还能动的右手和牙齿，开始艰难地拆卸、拼接两件报废装置。他的动作因骨折和疲惫而颤抖，额头上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
林烨则守在阳台入口，警惕着可能从楼下上来的狂化者，同时忍受着体内规则的反噬和外界狂暴情绪的冲击。他尝试着调动“编织图谱”中的知识，去感知、梳理周围混乱的规则乱流，哪怕只是让它们稍稍“平顺”一丝，也能减轻一点压力。每一次尝试，都让本就残破的规则脉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卡夫拉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的厮杀声渐渐稀少，不是结束，而是能站立的活物越来越少了。空气中的硫磺味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远处火山的轰鸣和喷发似乎更加剧烈。
“好了！”阿哲突然低呼一声，声音带着虚脱和一丝兴奋。他手中，两件报废装置被粗糙地捆绑在一起，中间用撕下的布条和找到的细铁丝固定，形成一个丑陋的、巴掌大小的方块。方块表面没有任何指示灯，但阿哲将其靠近林烨时，林烨能感觉到周围狂暴的规则乱流，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平静”区域，大约只能覆盖他身体周围半米。
“只能维持……最多三十秒。范围很小，效果也很弱，但应该能让你在接近病毒结晶时，不被它的情绪共鸣场瞬间引爆。”阿哲喘着气，将方块递给林烨，“小心使用……它本身结构就不稳定，受到剧烈冲击可能会……”
他话没说完。
阳台下方，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传来沉重、踉跄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林烨立刻握紧钢筋，示意阿哲噤声，躲到阳台内侧的阴影中。
脚步声靠近。三个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们都穿着残破的理事会“清剿者”作战服，但状态明显不对。眼中赤红，表情扭曲，身上带着伤，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吼。他们也受到了“暴怒”病毒的影响，陷入了狂暴，但似乎还保留了一些战斗本能和协同，比楼下那些完全疯狂的平民更难对付。
他们看到了阳台上的林烨和阿哲，赤红的眼中爆发出纯粹的杀意，低吼着，举起手中虽然破损但依旧能用的武器，冲了过来！
没有退路。阳台狭窄，无处可躲。
林烨低吼一声，主动迎上！他将那临时“稳定器”塞进怀里，右手钢筋横扫，砸向冲在最前一名“清剿者”的手腕！同时，左掌按照“编织图谱”中最粗浅的“规则流扰动”，拍向另一人刺来的军刺侧方！
铛！钢筋砸中手腕，骨骼碎裂声响起，武器脱手。军刺的轨迹被林烨左掌带偏，擦着他肋下划过，带走一片皮肉，但未能造成致命伤。林烨闷哼，忍痛拧身，钢筋顺势上挑，狠狠戳进第三名“清剿者”的下颌！鲜血和碎裂的牙齿喷溅！
战斗在狭窄空间内爆发，血腥而残酷。林烨重伤在身，规则紊乱，只能凭借“编织图谱”带来的、对敌人攻击轨迹和规则薄弱点的瞬间预判，以及以伤换命的狠劲，勉强周旋。阿哲躲在角落，用捡起的碎石投掷干扰，但作用有限。
几招过后，一名“清剿者”被林烨用钢筋捅穿了腹部，惨叫着倒下。另一名手腕骨折的，被林烨抓住机会，一脚踹下二楼，摔在下面的废墟中没了声息。但最后那名“清剿者”，也被彻底激怒，狂吼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了林烨，张开满是血污的嘴，朝着他的脖子咬下！
林烨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眼前一黑。他能闻到对方口中浓烈的血腥和疯狂，能感觉到那牙齿即将触及颈动脉的冰冷！
就在这生死一瞬——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琴弦拨动的声响。
压在他身上的“清剿者”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的死灰色。他松开了手，软软地瘫倒在一旁，脖颈侧面，多了一个细小的、边缘整齐的孔洞，没有流血，但生命气息已彻底消失。
林烨剧烈喘息，挣扎着推开尸体，坐起身。他看向阳台入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黑色的短发贴在汗湿的额前，苍白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空洞冰冷，如同精致的玻璃珠。她穿着贴身的、带有银色纹路的黑色作战服，外罩破损的战术背心，手中握着一把线条流畅的银色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
苏婉。
但她又不是林烨记忆中的苏婉。那眼神里，没有熟悉的关切，没有重见同伴的波澜，只有冰冷的、程序化的审视，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细微的挣扎。
她抬起枪口，对准了刚刚坐起的林烨，声音透过某种内置通讯器传出，冰冷，平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电子质感：
“目标确认。林烨。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她的手指，搭在扳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