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苏壮和老金站在那片熟悉的、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泥土混合气息的仓库前时,老金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消化的困惑。
“苏老板,您确定就是这儿?”
老金开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黑色奔驰,载着苏壮,几乎逛遍了海城所有的正规工业园区。那些地方,规划整齐,道路宽阔,厂房崭新,水电网三通,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拎包即可入驻。
在他看来,那才是开办一家现代化企业该有的样子。
可苏壮,却对那些光鲜亮丽的“标准厂房”连连摇头,最后,执意让他把车开回了这个位于工业区边缘,紧邻着一片烂尾楼的破地方。
“不然呢?”苏壮下了车,环顾四周,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审视自己领地的满意,“老金,你觉得开公司,什么最重要?”
“呃……”老金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地段、政策、交通、人才……当然,最重要的是利润。”
“不对。”苏壮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这片荒凉的土地,“是安全。尤其是我们的核心技术,绝对的安全。”
他没有说得太透,但老金瞬间就懂了。
所谓的“核心技术”,不就是苏壮那神鬼莫测、点石成金的手段吗?
苏壮走到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用脚踢了踢。
“你看,”他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边就是一片废弃的烂尾楼,平时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我们把这里整个买下来,围墙一拉,大门一关,里面就算是在炼仙丹,外面的人也只会以为我们在处理垃圾。”
“而且,”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条虽然破旧但还算平整的公路,“交通也算便利,大货车进出完全没问题。不像那些工业园,眼多嘴杂,我们每天进出多少货,拉进来的是什么,运出去的是什么,恐怕不出三天,就能被竞争对手摸得一清二楚。”
听完苏壮的分析,老金茅塞顿开,看向苏壮的眼神里,敬畏之色更浓了。
这位苏老板,年纪轻轻,却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老辣与深沉。他考虑问题的角度,永远是那么刁钻,那么直击要害。
“高!实在是高!”老金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苏老板深谋远虑,老金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行,就这儿了!买地、扩建的事,您就瞧好吧,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接下来的两个月,苏壮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钞能力”。
在老金这个地头蛇的操作下,买下这片土地及周边附属区域的手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办妥。
紧接着,一支专业的施工队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
那栋破旧的仓库,连同那圈摇摇欲坠的铁丝网,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
地基被重新夯实,钢筋水泥被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
一栋占地数千平米的现代化钢结构厂房,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厂房内部,按照苏壮的特殊要求,被分割成了数个区域:原料堆放区、预处理车间、核心提炼室、成品仓库……
其中,那间被命名为“核心提炼室”的巨大车间,更是被苏壮要求用上了最顶级的安保措施。厚重的合金大门,独立的供电系统,以及一个由他亲自指定的、功率大到夸张的工业级充电桩接口。
厂房旁边,一栋三层楼高的办公楼也同期建成。办公室、会议室、财务室、总经理室、董事长办公室,一应俱全,装修得简约而大气。
高高的围墙将整个厂区圈了起来,墙上拉起了电网,门口安装了最先进的自动伸缩门和24小时监控系统。
当最后一块草皮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铺好,当“茁壮再生资源有限公司”八个鎏金大字被挂上办公楼顶端的时候,时间,刚好过去了两个月。
站在这座完全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工厂面前,苏壮的内心,百感交集。
几个月前,他还住在这片土地上一个用破烂铁皮搭建的窝棚里,为了一个馊掉的馒头,跟野狗抢食。
而现在,他成了这里的主人。
这种感觉,比赚到几千万现金,来得更真实,也更震撼。
……
开业的日子,定在一个黄道吉日。
这一天,整个厂区张灯结彩,红色的地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办公楼前。巨大的充气拱门上,挂着“开业大吉”、“财源广进”的条幅。
门口,摆满了附近商界同仁送来的祝贺花篮,鞭炮的碎屑铺了满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硝烟与喜庆混合的味道。
老金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红光满面。他以公司总经理的身份,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与各路来宾寒暄客套,派发着高档香烟,场面上的事情,被他打理得滴水不漏。
而苏壮,作为公司占股百分之八十的绝对控股人、董事长,则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他也被老金强行套上了一身昂贵的西装,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领带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便一个人躲进了自己位于办公楼三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很气派。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虽然现在上面还空空如也。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厂区,以及远处那片依旧沉寂的烂尾楼。
苏壮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片热闹的景象,看着老金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老金这只老狐狸,虽然贪财、狡猾,但在“做事”这方面,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手。有他在前面撑着场面,自己就可以安心地躲在幕后,做那个最神秘的“掌舵人”。
这种感觉,很好。
“未来,应该会很顺利吧?”
苏壮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具体的期望。
然而,他这种美好的期许,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开业典礼进行到一半,宾客们正准备移步到附近预定好的酒店,参加开业午宴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粗暴的引擎轰鸣声,突兀地,打破了现场喜庆祥和的气氛。
三辆黑色的金杯面包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接冲开了门口的栏杆,一个甩尾,停在了办公楼前的广场上。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从里面,鱼贯跳下来二十多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这些人,个个剃着板寸,手臂上纹着龙虎豹之类的纹身,嘴里叼着烟,脸上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寻衅滋事的表情。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
他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心一直延伸到眼角,让他整张脸看起来,都充满了暴戾之气。
正是豹哥倒台后,趁势崛起,占据了城西一带地下势力的头目——刀疤李。
现场的宾客们,大多是正经商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后退,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和恐慌。
老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立刻给旁边的保安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维持好宾客的秩序,然后,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是哪位兄弟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扫榻相迎啊!”
老金混迹江湖多年,深谙这里的门道。他知道,这是典型的“拜码头”来了。新公司开业,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很有油水的实体企业,必然会引来地头蛇的觊觎。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
“兄弟,今天是我们公司开业的大喜日子。一点小意思,给兄弟们买包烟抽,喝杯茶。还请高抬贵手,给个面子。”
老金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说得,也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也给了对方面子。
按照正常的江湖规矩,对方收下红包,说几句场面话,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这边再送点礼品过去,关系就算维持住了。
然而,今天,他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刀疤李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老金递过来的红包,非但没有接,反而“嗤”地一声,冷笑了起来。
“面子?”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那张疤脸,“在城西这块地界,我刀疤李,需要给你面子?”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一个小弟,心领神会地,一步上前,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旁边一个装饰用的花篮上!
“哗啦!”
精美的花篮,瞬间四分五裂,鲜花和泥土,撒了一地。
这一下,不只是挑衅,而是赤裸裸地打脸了!
现场的宾客们,发出一阵惊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地,准备溜走了。
老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沉声说道:“这位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公司,是正规注册的企业,合法经营。你这么做,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刀疤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和他身后的一众小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东西,你跟我提王法?”刀疤李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老金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告诉你,在城西,我刀疤李,就是王法!”
“今天,你们这家什么狗屁公司,想在这儿开下去,也行!”他凑到老金耳边,声音阴冷地说道,“每个月,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万?”老金试探着问道。
“五十万!”刀疤李一口黄牙,几乎要贴到老金的脸上,“每个月五十万的保护费,少一分,我让你这工厂,开不下去!”
“你这是敲诈勒索!”老金气得浑身发抖。
“哟,还真是个懂法的啊?”刀疤李狞笑一声,手上猛地一用力。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老金的脸上!
老金一把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重击,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也飞了出去,摔在地上,镜片碎成了蜘蛛网。
“总经理!”
公司的几个年轻保安,见老板被打,顿时热血上头,抄起橡胶棍,就想冲上来。
“都给我住手!”
老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保安们大吼道。
他知道,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明显是有备而来。自己这边几个保安,冲上去,也不过是白白挨一顿打,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刀疤李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把这家新公司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碾得粉碎!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城西这片地界,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老大!
“老东西,还算你识相。”刀疤李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金,“我今天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先拿一百万出来,算是给兄弟们的开业红包。以后,我们就是你们公司的‘安保顾问’了。怎么样,我够给你面子了吧?”
老金的嘴唇,都在哆嗦。
他看着眼前这张嚣张跋扈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宾客们或同情、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叱咤海城商界半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众被人掌掴的羞辱?
可他,却无能为力。
就在现场的气氛,压抑到极点,老金准备忍辱负重,先破财消灾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办公楼的门口,传了出来。
“小爷我,从来没有请别人来保护的习惯。”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办公楼那光洁的玻璃门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像是被人打扰了清静的、淡淡的不爽。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就那么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阳光,照在他那张清秀而又冷峻的脸上。
整个嘈杂的广场,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人身上。
刀疤李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而摔倒在地的老金,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浑浊的眼睛里,却陡然,爆发出了一抹无比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