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赵卿卿借故前来福熙楼拜访,实则是为探视云依依近况。她命蔷儿捧着枣泥十色糕与金风玉露糕的礼盒,正式递帖求见。彩凤看着拜帖,虽觉与稻香斋素无深交,此访有些突兀,却也未作深想。毕竟同在一城经营,铺面相距不远,便吩咐珊儿将人请进。
珊儿接过蔷儿手中礼盒,安顿她在门房用茶,自己则引赵卿卿从角门而入。二人穿过一道雕花回廊,方至主卧。彩凤一身家常服饰,斜倚在格眼窗下的茶案旁,听得通传,方命人请进。一见赵卿卿,她立刻堆起满脸笑容,殷勤请茶,口中道:“都是扶苏城的老字号,你们家的糕点我都尝过。也唯有京城这般地方,才配得上赵娘子这般手艺。”
赵卿卿今日外出,特以精巧人皮面具遮掩受伤面颊,犹留几缕发丝轻覆伤处,反添几分风致。她一身素布衣裙,更显端庄淑静,闻言浅笑:“奶奶真会说话。这般夸赞,既抬举了我,又捧了自家买卖。岂非只有福熙楼的绸缎,才配得上京中达官显贵?”
彩凤捏起绢帕掩口轻笑:“我个笨嘴拙舌的妇人,哪比得赵娘子商场叱咤、巾帼不让须眉。”
赵卿卿懒与她虚与委蛇,转而切入正题:“当年在扶苏城开设稻香斋,多蒙云家鼎力相助,为我打响名头,贵府实是稻香斋的老主顾了。记得府上小姐幼时最喜来我铺中玩耍,时隔多年,前日听闻她已至京城,被奶奶接进店中。今日拜访,一为探望奶奶,二也想顺道看看云小姐出落得如何了。”
彩凤听她意在探视云依依,脸上笑容顿时淡去。她执银钩慢挑手炉中的炭火,漫不经心道:“姑娘前日感染风寒,服了药正睡着呢。要不…我让人唤她起来见见赵娘子?”
赵卿卿故作未见其不耐,自顾自道:“那便不必了。寄微楼的吴妈妈从我这儿定了每日十屉糕点,我还得回去盯着装盒呢。”
“寄微楼”三字如针般刺入彩凤耳中。她忙唤住已起身的赵卿卿:“我也正想去瞧瞧姑娘。赵娘子若不急着走,不妨同去?”
“她不是喝了药睡下了么?我今日还是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吧。”赵卿卿故作迟疑,又欲告辞。
“不妨事的。我好歹是她婶婶,今日陈大夫来了新方子,我也正好去看看她退烧否。哎,这丫头自小就体弱,每次生病都要拖好久才能痊愈。”彩凤说着已起身下榻,命珊儿取来斗篷披上,亲热地挽起赵卿卿臂弯便往云依依住处行去。途中似不经意问道:“稻香斋的糕点可不便宜。这寄微楼是哪家府邸?竟如此阔气,每日十屉…算下来得百贯钱吧?赵娘子真是好买卖。”
“不值什么。”赵卿卿淡然道,“寄微楼是京城最大的妓馆,往来的都是最挥金如土的主顾,自然消费的都是最贵的物什。”
彩凤脸色渐沉,故作扶持状握住珊儿手腕,将满腹怨愤尽数掐进丫头皮肉里。珊儿疼得嘴角抽搐,却不敢出声,只得默默忍受。这细微处悉数落入赵卿卿眼中——云頔和常宿寄微楼早已街知巷闻,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嚼舌根之徒。而如彩凤这般从微贱爬至高处之人,最惧跌落。她嘴上虽从不敢多言,心里却百爪挠心,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被蔷儿撞见她跟踪云頔和。可她更怕触怒夫君,失了眼前富贵,所以从不将事情撞破。
不多时已至云依依房门外。彩凤正欲命珊儿上前叩门,却被赵卿卿轻轻拉住,她侧耳细听屋内只有云依依平稳呼吸声,便对彩凤摆手示意,会心一笑,低声道:既已安睡,便莫扰她清梦了。说罢转身欲辞。
彩凤终于忍不住道:赵娘子不再坐坐?
不叨扰了。寄微楼今日要的货多,人手不够,我还得带蔷儿去槛市寻几个零工。
寻什么人!彩凤立即接口,珊儿,你带两个善厨的仆妇去稻香斋帮半天工,好生听赵娘子吩咐!
赵卿卿故作推辞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街里街坊的,何必见外!彩凤扯住赵卿卿的衣袖,冲着珊儿道:珊儿,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候着!
是,奶奶!珊儿从彩凤眼神中领会了深意,她此去不仅要帮忙制糕,更需自告奋勇前往送货。虽非美差,但若办得妥当,必有重赏。她急忙赶往厨房,唤上两个最擅面点的婆子。
赵卿卿又假意推辞一番,方才谢过,领着珊儿几人返回稻香斋。忙过半日,她按整日工钱结算了酬劳,更特意让珊儿随前来取货的寄微楼伙计张全一同送货。既遂了彩凤心思,至于珊儿能打探出多少消息,便全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待到日头西斜,云依依方悠悠转醒。连日的高热退去,虽仍觉浑身酸软,神思却清明了许多。绢儿闻声忙上前伺候,将温着的汤药端来,又备了清粥小菜。
方才可是有人来过?云依依倚在枕上,声音仍然虚弱,我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来过。
绢儿一边为她布菜,一边笑道:姑娘耳力真好。确是稻香斋的赵娘子来过,还特地来看望姑娘呢。见姑娘睡着,便没让惊动。
云依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赵娘子?我和她并不相熟,初时送糕,如今又来探望。赵娘子可说了什么?
赵娘子与奶奶说了会子话,问起姑娘近况。绢儿斟酌着词句,还说起寄微楼订了她家糕点的事...奶奶听着似乎很是在意,特地让珊儿带了人去帮忙,还让跟着往寄微楼送货呢。
云依依执勺的手微微一顿。寄微楼的名声,她自是听过的。想起那日雨中瞥见叔父云頔和的身影正是往那个方向去,心下顿时明了了几分。她轻叹一声,垂下眼帘:婶婶她...近来可好?
绢儿悄悄望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奶奶这些日子心情不大爽利,常常独自坐着出神。昨日还因为一点小事发作了珊儿...姑娘且安心养病,这些事原不该让您烦心的。
云依依默默用了半碗粥,忽然问道:稻香斋离这里可远?
不远,就在街拐角处。姑娘若是想见赵娘子,等身子大好了,奴婢陪您去走走。绢儿贴心道,赵娘子临走时还留了话,说若是姑娘醒了,随时欢迎去稻香斋坐坐。
云依依轻轻颔首,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沉,如同她心中那份迟迟未落的牵挂。此刻万千思绪萦绕心头,而最令她寝食难安的,便是彩月的下落。她闭上双眼,于心底一遍遍默念:愿彩月一切平安,愿上天庇佑,让她们早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