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是楚国旧城,方圆二十余里,内有旧城门四座,景安门,朱雀门,长安门,于康门。穿城河道四条,架有四桥,皆青石铺就,桥下石柱排布,均雕刻奇兽、海云、飞马等状,原为御道銮舆之用。楚国后迁都顺康,旧城作为陪都,楚国灭亡,吴国立国,吴元义最宠之子二皇子吴曦安被封建安王,赐此旧城为其府邸,后太子即位,建安王恐旧城惹奸佞谗言,兄弟嫌隙,祸起萧墙,自请归还旧城,迁居外城。旧城除剩余守卫外,仅余数十打扫宫人,无人修葺,就此萧条。直至景宗迁都建安城,另建新城,旧城赏赐于公主亲王分府居住。
章平公主府位于东城西侧朱雀门,朱门金漆,黑底金丝楠木匾额乃景宗亲题“章平公主府”五字。雕栏画栋镌龙凤流云,覆以琉璃瓦,气象恢宏。
云依依见府门外列百名禁卫,白衣白甲,执斧钺肃立,森严整肃。下车后,数名宫女即刻上前相接,替下秋姑姑将她迎入内室等候。彩月被安置在外厅休憩,秋姑姑自去复命不提。
章平公主府内院若芳阁却不似外观看似富丽。因前驸马应廉世清正素节,不喜浮华,夫妻情深,章平公主亦夫唱妇随,府中陈设一应从简,素净雅致。应廉世逝去十六载,此风依旧。任谁见此情景,都不禁暗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明月夜,约定的生死不离,却只剩孤影茕茕;短松冈,葬下他的人,故居内,埋着她的心。
云依依见满院翠竹苍松,偶有寒梅残荷点缀。素青门帘不饰珠翠,轩窗雕合欢花纹。室内正厅开阔,当中立一紫檀玉石四扇屏风,凤穿牡丹纹以象牙、水晶、琉璃镶嵌,屏扇以金扣相连。屏上绘四季之景,每景皆有一男一女,衣饰虽异,轮廓却分明是同一对人——春景初遇,夏景大婚,秋景弄儿,冬景白首。画工精妙,人物惟妙惟肖,女子一颦一笑皆清新脱俗。落款钤“良植之印”。
“本宫夫君的画工如何?”
云依依正凝神赏画,忽闻人声,回神才见屋中仅余自己一人。秋姑姑扶着画中之人款步走近,云依依方知画中正是章平公主与驸马应廉世,眼前人正是公主本人。她慌忙跪地行礼,不敢抬头:“民女云依依拜见公主,愿公主玉安。”
“秋婳扶她起来说话。”章平公主声音清寒,自带不怒而威的仪态。
秋婳乃正四品尊仪,云依依岂敢真让她搀扶?待对方手刚触其袖,她便即刻将左手轻置秋婳掌下示敬,自行站直,仍不敢抬头,直至公主命她抬头。
章平公主坐于屏风前端详云依依良久,指右手边座椅示意她就座。见云依依面有惧色,笑道:“秋婳,你常说本宫素日和善,今日却把这画仙似的人儿惊着了——可见你是瞎说。”
秋婳会意,将椅子略挪近云依依。云依依不敢再站,依命坐下,心下惴惴,低头思忖着章平公主召见之意。
章平公主温言道:“莫怕。其实本宫在状元庙见过你,那日便觉你神似故人。昨日闻荟酝楼北胡世子遇刺,惊动内宫,打杀之事本宫无兴趣,只听说我朝有一女子被世子掳走,传为天仙般人物,更有好事者绘形图形——巧被秋婳看见,说相貌似你,本宫才知你到了建安,故动了心思请你来。细看之下,真真让本宫想起幼时伴读……”说到此处,公主语声微顿,再看云依依时眼已湿润,“秋婳,你看是不是像极了她?”
“回公主,这眉眼神韵,确与当年无二。”
“连你这过目不忘的都说像,本宫心里愈发觉得是了,二十年多年了。本宫记得她比本宫小五岁,初见那时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她性子好,又喜好诗词,没事儿,总喜欢与我对上几句。后来本宫嫁给了驸马,她便出宫回了家,后来还见过一两次,都是年下里爷们儿的宴请,作为内眷,自是不方便说话的。白驹过隙,恍如隔世……如今皆成故人了。”章平公主触动心绪,掩口泪落。
秋婳见公主又思驸马,知劝不住,只得跟着拭泪。
经历多人说自己与母亲容貌无二,云依依心下明了,小心问道:“公主所说,可是我娘亲凌寒霜?……或是凌溶月?”
章平公主闻言欣喜,一把拉住她的手:“好丫头,你果然是溶月的女儿!你娘亲可好?”
“我娘……在我出生时便亡故了。她的故事,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可怜的孩子,这些年定受了许多苦。”公主柔声道,“来,坐本宫身边,让本宫仔细瞧瞧。”
云依依依言坐于公主右侧,只觉淡雅清香袭来,辨不出是何花香。近看公主乌发如云,绾成高髻,斜插六支金丝八宝秋菊翡翠钗,髻左缀一朵淡黄芙蓉攒金丝绢花。肤若凝脂,唇不点而丹,杏眼含愁,眉染轻忧,雍容之态赛过玉观音。
云依依顿生敬重之心,见满眼怜爱,受宠若惊,亦不禁泣下。
秋婳提醒道:“我们公主这才好些,又被你招的心伤,快莫哭了,仔细回复公主的问话。”
秋婳提醒道:“公主才好些,又被你引得伤心了。快莫哭,仔细回话。”
云依依忙止泪俯身告罪。公主笑说无妨,拉她起来,细问凌溶月离世细节及她这些年的生活,边听边叹息。不觉聊至午时,公主留她用了午膳,方让秋婳送她回客栈。
“那凌溶月不过伴你数月,哪来的这般深情?”
章平公主见是母亲如太妃来了,忙上前搀扶:“母亲有事唤女儿便是,天冷何必亲来?”
如太妃虽已徐娘半老,但保养得宜,在北胡时因才貌出众深受浑不厄宠爱,封为昭妃,地位仅次于王妃宋雅蕊。北胡苦寒,如太妃患严重风疾,吹风则头痛,年岁愈长愈难忍受。浑不厄见她痛苦,于心不忍,才趁此机会送她回吴国将养。
“不妨事,此处的风不似朔风刺骨,吹着倒觉受用。”如太妃缓声道,“先皇子嗣众多,你虽得宠爱,却自小不在我身边,稍长便入御书阁读书。我记得因凌越博古通今,为当时第一才子,才特召其女凌溶月入宫为你伴读。”
被如太妃一提,章平公主恍然忆起那个坐在身后、眉目如画的女孩,以及初见应廉世的情景……一切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