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大亮,蓝鸢便被潇湘苑外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红袖进来禀报,说是王爷身边的内侍来请,王爷染了风寒,身子不适,却执意不肯传太医,只请王妃过去瞧瞧。
蓝鸢心下诧异,匆匆披衣前往慕珩的主院“沧澜院”。踏入内室,便见慕珩只着中衣,靠坐在宽大的床榻上,墨发未束,随意披散,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氤氲无力。
见她进来,他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鼻音,竟有几分委屈似的:“王妃来了……”他故意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都怪王妃,昨夜与本王在寒泉中聊得忘了时辰,这下可好……你真的要好好治我了。” 话虽如此,他那双因发热而格外水润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与期待。
蓝鸢看着他这副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赖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无奈地摇头,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几分:“王爷自己逞强要泡那般久,如今倒怪起妾身来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熟练地拉过他的手腕,指尖搭上脉门。
脉象浮紧,确是风寒入侵之兆,好在底子厚,不算太重。她收回手,瞪了他一眼:“王爷且安心躺着,妾身去开方煎药。”
慕珩顺从地躺下,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吩咐下人准备笔墨,又亲自去小厨房查看药罐,忙碌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温婉,他唇角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汤药煎好,蓝鸢端到床前。那药汁浓黑,气味苦涩。慕珩皱了皱眉,抬眼看着她,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苦。”
蓝鸢将药碗递到他面前,神色平静无波:“良药苦口,王爷莫非还怕这点苦味?”
慕珩看着她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得接过药碗,屏息一口饮尽。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紧锁,刚放下碗,一块晶莹的蜜饯便递到了他唇边。他微微一怔,抬眸看她,她却已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他张口含住,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驱散了满口苦涩,也让他心底某个角落变得柔软起来。
一日下来,蓝鸢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定时探温,更换额上的冷帕,又督促他喝了两次清淡的米粥。慕珩倒也配合,只是目光总黏在她身上。
直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蓝鸢见他热度渐退,气息平稳,便准备起身回潇湘苑。
“潇淇。”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
蓝鸢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慕珩望着她,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与依赖:“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可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便……照顾我。”
他的请求并不算过分,病人夜间确实容易反复。蓝鸢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不带任何戏谑与试探的恳切(至少表面如此),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让添香取来了自己的寝具,在离床榻不远处的窗边软榻上铺好。夜色渐深,沧澜院内一片寂静,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蓝鸢并未深睡,时不时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或跳动的烛火,悄声走到床边,伸手探探慕珩额头的温度,或为他掖好被角。有一次,她冰凉的手指刚触到他的皮肤,他似乎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竟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蓝鸢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抽回,直到感觉他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才轻轻将手挣脱。
慕珩其实并未沉睡,他能感受到她一次次靠近的轻柔气息,能感受到她微凉指尖带来的舒适触感,更能感受到她停留在他腕间那片刻的迟疑与纵容。黑暗中,他无声地弯起了唇角。
这一夜,药香未散,烛影摇红。病榻之侧,守护之人与“被守护”之人,各怀心思,却在无声中,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似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恙与无声的守候中,悄然消融了更多。
晨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蓝鸢仔细为慕珩诊过脉,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已恢复如常,连最后一丝病气也消散无踪。
“王爷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一两日便可。”她收回手,语气平静地宣布,随即起身,准备告辞回潇湘苑。
“哎哟……”慕珩却忽然呻吟一声,捂着胸口,眉头紧蹙,方才还清明的眼神瞬间又染上几分“虚弱”,“潇淇,本王怎么觉得……这心头还是有些闷痛,四肢也酸软无力……莫不是那寒气未清,入了筋骨?”
蓝鸢脚步顿住,回头看他。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片刻前判若两人,心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人是故意装相,不想让她走。她心底无奈,却奇异地盘旋着一丝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纵容。罢了,他大病初愈,便由着他胡闹一回。 她重新坐回榻边,淡淡道:“既如此,妾身再为王爷针灸一番,疏通经络。”
慕珩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乖乖躺好。
如此这般,连续两三日,蓝鸢都被慕珩以各种“不适”的借口留在了沧澜院。她不是看不出他的刻意,但看着他偶尔流露出的、如同大型犬类般依赖的眼神,以及那份不愿她离去的笨拙挽留,她终究狠不下心拆穿。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慕珩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蓝鸢为他整理这几日翻阅的兵书,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她身上清冽的气息。他忽然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
“潇淇,这沧澜院侧厅一直空着,布置也算雅致……你要不要,搬过来住?”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住侧厅。”
蓝鸢整理书卷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眸中带着清晰的疑问:“为何?我在潇湘苑住得挺好,清静自在。”
慕珩被她这坦然的疑问噎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调笑,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潇湘苑……离主院太远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暧昧的缱绻,“我若是半夜……想你了,可怎么办?来往多有不便。”
这话语中的暗示过于明显,蓝鸢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站直身体,似笑非笑地看向慕珩,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揶揄:“我看王爷这病,是真的大好了。都会开这等玩笑了!”她福了福身,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王爷已然康复,妾身便不在此打扰王爷静养了。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走,裙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留下淡淡的药香萦绕在空气中。
慕珩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那句“玩笑”还回荡在耳边,她离去时那微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模样,却像羽毛般反复搔刮着他的心。一股混合着挫败、不甘,以及更加强烈的占有欲与悸动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几乎有种立刻起身将她拉回来的冲动。
他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体内血气翻涌,心潮澎湃。这个女人……当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他! 可偏偏,她越是这般疏离冷静,他就越是……欲罢不能。这无声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