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步步杀机
“丽妃娘娘言重了。”
苏瑶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响起得异常平静。她没有去看那片刺眼的污渍，仿佛那被毁掉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衣物，而非太后御赐、价值连城的云锦。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宫女，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丽妃那张堆满了“关切”的脸上。
“一件衣服而已，哪里比得上太后的寿宴重要。不过是些酒渍，回头命人仔细洗洗，想必太后也不会因此怪罪。”她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怒意，甚至，还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
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让丽妃有些始料未及。她本以为，苏瑶会借机发难，她正好可以顺势给她扣上一个“在寿宴上闹事，不敬太后”的帽子。可苏瑶，竟然不接招。她就像一个太极高手，将丽妃这记来势汹汹的猛拳，轻飘飘地，化解于无形。
丽妃的眼中，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阴鸷。她知道，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
“妹妹真是宽宏大量。”丽妃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不过，这云锦娇贵得很，寻常的水，可是洗不掉这酒渍的。万一留下痕迹，终归是美中不足。本宫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或许能行。”
她说着，从自己那宽大的、绣着金凤的云袖中，取出一个雕工精美的、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瓶身温润，在宫灯的映照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瓶口用一块金丝镶嵌的红木塞封着，一看便知是内库珍藏的珍品。
“这是‘西域奇花露’，是西域小国上个月进贡的珍品，据说能专去各种污渍，效果奇佳。”丽妃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一股奇异而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那香气，初闻时芬芳扑鼻，带着异域的甜美，但吸入深处，却让人的头脑，有瞬间的晕眩。苏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的医者之鼻，瞬间便分辨出，那甜美的香气之下，隐藏着些许，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草药的苦涩味。
丽妃手持瓷瓶，袅袅婷婷地走到苏瑶面前，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白玉瓶身上，显得格外妖冶。脸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
“来，姐姐帮你。这可是宝贝，一滴就能让你的衣服，焕然一新。”
她说着，便作势要将那瓶中的液体，倒在苏瑶的衣摆上。
“不敢劳烦娘娘。”苏瑶后退一步，身形如柳，轻巧地避开了她的手。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地，让丽妃的手，落了个空。她裙摆上的金丝凤凰，在移动间，仿佛活了过来，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哎，妹妹，你这是跟姐姐客气什么？”丽妃不依不饶，脸上，那热情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来，姐姐帮你。”
就在她那沾着“奇花露”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瑶衣摆的瞬间，一道冰冷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过来。
紧接着，一只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精准而狠厉地，抓住了丽妃的手腕。
“丽妃，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声音里，蕴含着滔天的怒火，让整个慈安宫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妃嫔们，瞬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忘了。
众人回头，只见顾云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金线绣着的暗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猛兽。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如神，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翻涌着足以将人吞噬的，骇人风暴。
“殿下？”丽妃被抓得手腕生疼，那张敷着厚厚铅华的脸，瞬间一白，但随即，她又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您……您这是做什么？妹妹不过是想帮太子妃，清理一下衣摆上的污渍，您怎么能……怎么能对臣妾动手？”
“是吗？”顾云逸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骨下，那纤细腕骨发出的，轻微的“咯咯”声。
“那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奇花露’，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从丽妃手中，夺过了那个白玉瓷瓶。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走到旁边一盆由内务府精心培育、开得正艳的“魏紫”牡丹前，将那瓶中的液体，尽数倒了进去。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如同滚油泼在雪上。
那原本娇艳欲滴、层层叠叠的牡丹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滩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令人作呕的黑水。空气中，那甜腻的香气，也瞬间被一股腐烂的恶臭所取代。
“啊！”
周围的妃嫔命妇们，都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有几个胆子小的，甚至吓得瘫软在地，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一片狼藉。
那哪里是什么“奇花露”，分明就是剧毒的腐蚀性毒液！若这东西，真的倒在了苏瑶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丽妃！”顾云逸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他猛地一甩手，将丽妃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都歪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不是我！我没有！”丽妃吓得魂飞魄散，她看着那盆已经化为黑水的牡丹花，面如死灰。她没想到，顾云逸竟然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拆穿她的计谋。
“不是你？”顾云逸冷笑一声，一步步地，向她逼近，那强大的气场，压得丽妃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瓷瓶，是你的吧？这毒，也是你的吧！你还想狡辩吗？！”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高台之上的太后，终于，缓缓地，开口了。她手中的佛珠，停下了转动。
“云逸，怎么回事？”太后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依旧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她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回皇祖母，”顾云逸躬身行礼，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丽妃，“丽妃娘娘，意图用毒液，谋害太子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谋害太子妃，这可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没有！”丽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皇上，太后，臣妾冤枉啊！是太子妃！是太子妃自己弄脏了衣服，臣妾好心帮忙，她却反咬一口！还请殿下，不要被她蒙蔽了！”
“蒙蔽？”顾云逸的眼中，杀机毕现，“这瓷瓶，是你的手下的吧？这毒，也是你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我……”
就在这时，那个“不小心”撞到丽妃的宫女，突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她身上的宫女服饰，因为抽搐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来人啊！”有眼尖的命妇，发出一声尖叫。
离得最近的太医，立刻上前查看，只搭了一下脉搏，脸色便大变，连滚带爬地禀报道：“皇上，太后！这宫女……她……她中毒身亡了！”
此言一出，更是炸开了锅！
人，死了！
丽妃，彻底慌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是有人，在杀人灭口！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自己身边的人！她被利用了！她成了一颗，被用完就弃的，棋子！
“不……不是我！”她彻底崩溃了，只能拼命地摇头，声音，都变了调。
“不是你，那会是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只见苏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宫女的尸体旁。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有一种，属于医者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注。
她蹲下身，没有丝毫的嫌恶，仔细地检查着宫女的尸体。她的手指，轻轻地，撬开宫女的嘴，看了看她的牙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宫女紧握的右手上。
她没有去强行掰开，而是，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根作为装饰的，细长的银簪。她用银簪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在那僵硬的手指缝隙间，轻轻一挑。
一根，细如牛毛的，淬了毒的银针，从那宫女的指缝间，掉了出来，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清脆声响。
“这毒，不是‘西域奇花露’里的。”苏瑶站起身，目光，清亮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奇花露’是强腐蚀性的毒，触之即死，而这位宫女，是死于神经麻痹。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毒。”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根银针上。
“这银针上，才淬了‘七步倒’的剧毒。”苏瑶的声音，在死寂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位宫女，是在撞到丽妃娘娘的时候，用这根毒针，刺入了自己体内的。她从一开始，就是来送死的！”
她的话，如同拨云见日，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用自己的命，来陷害丽妃娘娘，再借丽妃娘娘的手，来谋害臣妾。一石二鸟，好毒的计策啊！”苏瑶的语气，带着些许，冰冷的嘲讽。
丽妃，也愣住了。她看着地上的银针，又看了看苏瑶，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她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推到台前的，可笑的棋子。
“那……那会是谁？”她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
“是谁，不重要。”苏瑶看着她，眼神，冰冷得没有些许温度，“重要的是，你，确实有谋害我的心。否则，你也不会拿出那瓶腐蚀性的药水。你的罪，一样也逃不掉！”
她说完，又转向高台之上的皇帝，躬身行礼：“皇上，此事，牵连甚广，请皇上明察！”
皇帝看着眼前这反转再反转的局势，看着自己那个冷静得可怕的儿媳，眼中，闪过些许深不可测的光芒。他知道，这后宫的水，比朝堂，还要深，还要浑。
“来人！”他沉声说道，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不容置喙的威严，“将丽妃，打入冷宫！彻查此事，给朕一个交代！”
“是！”
丽妃，面如死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拖了下去。她那华丽的宫装，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就这样，被苏瑶和顾云逸，联手化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根银针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才是，真正的，敌人。而慈安宫里，那股淡淡的，腐烂的恶臭，久久，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