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失控的边缘
“我的领域？”
顾云逸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嘲的冷笑。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明明身形单薄，脸色因连日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将军都要坚定，都要锐利。
那是一种“我的阵地，一寸不让”的决绝。
“苏瑶，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靖王府，不是你的乡下草庐！”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
“规矩？”苏瑶毫不退让，她上前一步，直视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顾云逸，你的规矩，是让你的人去送死吗？我告诉你，这个病，初期症状与风寒类似，但发展极快，一旦错过了最佳救治时机，神仙难救！你现在把他隔离起来，和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王府剩下的几百口人，能活下来！”顾云逸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着周围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现在怕的不是死，而是怕被传染！你为了救一个人，要让所有人都活在恐惧里吗？！”
“恐惧源于无知！”苏瑶的声音，比他更冷，“我治好他，就是告诉所有人，这病，可防！可治！你所谓的规矩，是在用恐惧制造更大的恐慌！”
“够了！”顾云逸彻底被她那套“医者仁心”的理论激怒了，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不是在和一个王妃对话，他是在和一个完全不听指挥的、固执的部下对话。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苏瑶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秦风！”他厉声喝道，“把这个病人，立刻给我拖到西角的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秦风如蒙大赦，立刻就要上前。
“你敢！”苏瑶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抽出腰间的银针，针尖，直直地对准了顾云逸的喉咙。她的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杀气。
“我再说一遍，谁敢动他，就先问问我手里的针！”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靖王妃，竟然用针，指着自己的丈夫！
顾云逸看着那距离自己喉咙不足半寸的、闪着寒光的针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受伤的野兽般的疯狂所取代。
他没有后退，反而握着她手腕的手，收得更紧。
“苏瑶，你为了一个外人，要用针指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不是外人！”苏瑶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他是你的子民，是王府的人！在他需要救治的时候，他就是我的病人！”
“好！很好！”顾云逸怒极反笑，他猛地一用力，竟是想将她手中的银针打掉。
苏瑶手腕一沉，针尖顺势下沉，避开了他的格挡，但顾云逸的动作更快，他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了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彻底制服。
两人，竟然真的动手了！
这不再是争吵，而是一场最原始的、力量的较量。
苏瑶的武功，远不如顾云逸，但她对人体穴位的了解，却无人能及。她的身形，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他的擒拿，手中的银针，更是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一次次地，刺向他身上的大穴。
而顾云逸，久经沙场，身经百战。他的招式，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与压迫感。他根本不避让苏瑶的银针，因为他知道，她不会真的下死手。他要的，就是用绝对的力量，压制住她，让她无法再“胡闹”。
“放开我！”苏瑶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嘶吼。
“你先认错！”顾云逸也喘着粗气，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在拥抱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没错！”
“你错了！”
两人在偏院的角落里，以一种极其暧昧又极其暴力的姿态，纠缠在一起。下人们吓得全都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秦风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既不敢上前拉开王爷，又怕王妃真的伤了王爷。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厮，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一口黑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那黑血，落在枯黄的草地上，触目惊心。
“他不行了！”一个下人失声尖叫。
这声尖叫，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顾云逸和苏瑶的头上。
两人同时一僵，纠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苏瑶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吐黑血，是病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的征兆。再拖下去，真的没救了。
而顾云逸，在看到那口黑血时，心中也咯噔一下。他那被怒火烧得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有了些许清醒。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在这里“动手”？而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救人。
一种深深的、无以复加的悔恨，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松开了禁锢着苏瑶的手。
苏瑶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也没看他一眼，快步跑到小厮身边，蹲下身，迅速地为他施针。
顾云逸站在原地，看着她那焦急而专注的背影，看着她那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中，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地切割着。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仅没有控制住局面，反而差点，因为他的愚蠢和固执，害死一条人命。更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他竟然，对她动了手。
他想起她那双充满愤怒和失望的眼睛，想起她手中那根冰冷的银针，他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以为，他放下了掌控，可当危机来临时，他骨子里的那份独断与霸道，还是不自觉地冒了出来。他害怕，他恐慌，他害怕失去她，害怕王府失控，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他不是在保护王府，他只是在保护他那可笑的、摇摇欲坠的权威。
苏瑶的银针，一根根地刺入小厮的穴位。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手，却越来越稳。
许久之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厮的呼吸，平稳了下来。那痛苦的呻吟，也消失了。
虽然还没有脱离危险，但至少，命保住了。
苏瑶站起身，转过身，看向顾云逸。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顾云逸，”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现在，你还要坚持你的‘规矩’吗？”
顾云逸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
单膝跪地。
“我错了。”
他抬起头，仰视着她。这个他曾经想要圈养，想要掌控的女子。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高山仰止，神圣而不可侵犯。
“我不该质疑你，不该阻拦你，更不该……对你动手。”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你说得对，这是你的领域。我……只是一个愚蠢的外行人。”
“从现在开始，王府的防疫，所有救治事宜，全部由你全权负责。我，以及我所有的玄甲卫，都听你调遣。”
“请你……救救他们。”
他放下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向他的妻子，向他的伙伴，献上了他最真诚的、最彻底的臣服。
苏瑶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眼中，没有了愤怒，没有了霸道，只有一片澄澈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的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
她伸出手，轻轻地，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顾云逸，我们是伙伴。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该做什么？”他立刻问道，眼中，闪烁着一种急切的光芒。
“我需要人手，大量的帮手。我需要药材，不计成本地搜集。我需要场地，一个能隔离大量病人的地方。”苏瑶的思路，瞬间清晰了起来，“这些，只有你能做到。”
“好！”顾云逸立刻站起身，他身上的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运筹帷幄的统帅之气，“秦风！”
“属下在！”
“传我命令！立刻清空王府东边的五个院落，作为临时疫病救治所！所有玄甲卫，分为三队！一队，负责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二队，立刻去京城所有药铺，无论用什么方法，把王妃需要的药材，全部给我弄回来！三队，负责协助王妃，听从她的任何调遣！”
“是！”秦风领命而去，心中，对王妃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整个靖王府，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苏瑶和顾云逸的分工合作下，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苏瑶负责制定治疗方案，调配汤药，救治病人。她将自己关在药房里，不分昼夜地研究着病毒的病理，终于，在第二天清晨，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有效抑制病情发展的汤药。
而顾云逸，则负责整个王府的后勤与统筹。他像一个最称职的后勤部长，将苏瑶需要的每一样东西，都准时、足量地送到她面前。他甚至亲自监督，为王府的所有人，熬制预防的汤药。
两人，一个在前线救死扶伤，一个在后方运筹帷幄。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默契。
傍晚时分，苏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药房。她看到，顾云逸正站在院中，亲自监督着下人们分发汤药。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她走过去，递给他一碗刚熬好的汤药。
“喝了吧，预防的。”
顾云逸接过汤药，一饮而尽。然后，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你的手……”他拉起她的手，只见她那双原本应该纤细白皙的手，因为长时间地接触药材和熬制汤药，变得又红又肿，甚至有些地方，还被烫出了水泡。
苏瑶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他低下头，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
那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疼吗？”他问。
苏瑶摇了摇头，但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傻瓜。”他低声说道，然后，拉着她，走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把手给我。”他说。
苏瑶顺从地伸出手。
顾云逸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红肿的手上。他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但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昨天……对不起。”他一边涂药，一边低声说道。
“都过去了。”苏瑶轻声说。
“不，过不去。”顾云逸抬起头，看着她，“我差点……就成了我父亲那样的人。”
苏瑶的心，微微一颤。她知道，他的父亲，老靖王，就是一个极其霸道、从不尊重妻子的人。
“你不会。”她肯定地说道。
“因为有你。”顾云逸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苏瑶，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苏瑶，都懂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心中，一片温暖。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眉心。
“顾云逸，”她轻声说，“以后，别再跟我动手了。”
“好。”他立刻答应。
“除非……”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是切磋。”
顾云逸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灿烂无比。
“好。”他再次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宠溺，“那……王妃娘娘，是否愿意，现在就与属下，切磋一番？”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火热。
苏瑶的脸，微微一红。她知道，他说的“切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武艺切磋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顾云逸看着她那颤动的睫毛，再也无法抑制。他低下头，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充满了歉意、心疼、爱意与渴望的吻。
昨天的动手，是失控的边缘。
而今天的亲吻，是情意的升温。
在这死神的阴影笼罩之下，他们用最激烈的方式，撕开了彼此最后的伪装，又用最温柔的方式，完成了灵魂与身体的，彻底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