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灼烤着大地,连知了的叫声都带着几分疲惫。这天下午,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把式赵老蔫,牵着他家那头最为健壮、被视为家中顶梁柱的耕牛“大青”,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动物庇护棚。大青耷拉着脑袋,那双原本温顺而充满力量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鼻镜干燥龟裂,粗壮的脖颈似乎连抬起都费力。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巨石。
“晓棠丫头,你快给瞧瞧!”赵老蔫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大青从前天开始就不吃草了,也不反刍,肚子有些胀。我请了邻村的王老兽医来看过,王老哥说是积食,开了副泻药,可灌下去一天了,不但没见好,这精神头反而更差了!”
王老兽医在附近几个村子行医几十年,经验丰富,威望很高。他的诊断,在村民们心中几乎等同于定论。
苏晓棠不敢怠慢,她先按照常规进行检查。大青的体温确实偏高,腹部触诊时,能感觉到左侧瘤胃区域有明显的胀气,但并非她之前处理过的那种急性、硬如鼓皮的臌气。王兽医诊断为积食,从表面症状来看,似乎也说得通。
然而,当她将手轻轻按在大青的腹部,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试图与这庞然大物建立连接时,一股异常沉重、粘滞且带着隐隐腥气的痛苦意念,如同深潭下的暗流,缓缓涌入她的感知。这感觉,与她记录本上描述的普通积食或单纯臌气的意念特征,截然不同!
普通的积食,动物传递的意念多是「堵塞」、「撑胀」、「不想动弹」,情绪以饱胀不适为主。而此刻从大青那里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弥漫性的「钝痛」,位置似乎不在胃袋表层,而是在更深的腹腔内部,仿佛有一个沉重而腐败的东西在持续压迫着内脏。伴随着钝痛的,还有一种奇异的「蠕动感」,但那并非健康的肠胃蠕动,而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怪异的搅动”,大青的意念碎片里甚至夹杂着「有东西……在里面……不对劲……」的模糊恐惧。
这感觉让她背脊微微发凉。她立刻在脑海中飞速翻阅她的“病例库”,试图寻找类似的记录。没有!无论是与牛马等大牲口的直接沟通记录,还是墨痕或其他小动物提供的间接信息,都未曾出现过如此诡异而深层的痛苦描述。
她睁开眼,神色凝重地对赵老蔫说:“赵爷爷,大青的情况,我觉得可能不是简单的积食。”
“不是积食?”赵老蔫愣住了,周围几个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王老兽医的诊断,还能有错?
“王老哥看牲口几十年了,还能看走眼?”一个村民小声嘀咕。
“晓棠丫头是能耐,可毕竟年轻,这大牲口的病,还是老兽医经验足啊……”
苏晓棠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她知道自己缺乏令人信服的、世俗意义上的证据。她无法向他们解释那种“深层的钝痛”和“怪异的搅动感”是什么。她只能坚持自己的感知。
“赵爷爷,”她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大青肚子里可能不止是食物,我‘感觉’到里面有别的东西,很不好。普通的泻药解决不了问题,甚至可能加重负担。能不能……想办法请公社的兽医站派更专业的兽医来看看?或许他们有办法检查得更清楚些。”
请公社的兽医,不仅麻烦,还要花钱。赵老蔫脸上露出了极大的犹豫。他看着气息奄奄的大青,又看看眼神清澈而执着的苏晓棠,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爱牛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好!”赵老蔫一跺脚,“俺这就去大队部打电话!晓棠丫头,你先想办法帮大青稳住!”
赵老蔫匆匆离去。苏晓棠立刻行动起来。她无法确诊,但可以根据大青传递来的痛苦意念进行支持性治疗。她选取了具有清热、化瘀、缓解深层疼痛的草药(如赤芍、丹皮等,根据她记录的药性),加上少量帮助通腑气但不至于猛烈泻下的药材,混合着米汤,小心翼翼地给大青灌服下去。同时,她持续用手轻抚着大青的额头和脖颈,传递着安抚与鼓励的意念:「坚持住,帮助就要来了……你会没事的……」
墨痕也安静地卧在大青附近,它身上散发出的稳定气息,无形中安抚了这头病痛中焦躁不安的巨兽。
第二天下午,公社兽医站的一位中年兽医骑着自行车赶到了。他带着听诊器、体温计和一些简单的检查工具。在仔细询问了病史,做了基础检查后,他也初步认同王老兽医积食伴有臌气的判断。
“还是再仔细看看吧,”苏晓棠在一旁,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总觉得,它腹部的深处,有更严重的问题。”
那位兽医看了看这个眼神执拗的少女,虽觉奇怪,但出于职业谨慎,他决定进行直肠检查。当他的手通过直肠壁触摸到牛腹腔内部时,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他反复触摸,神情越来越凝重。
良久,他抽出手,清洗干净,对紧张等待的赵老蔫和围观的村民沉声说道:“老王这次可能真的看走眼了。这不是简单的积食。在牛的腹腔左后部,能触摸到一个巨大的、边界不清的硬块,有明显的压痛和波动感。这很可能是一个……腹腔脓肿,而且体积不小,已经压迫到肠道和周围组织,引起了严重的全身性反应。再晚几天,脓肿一旦破裂,引起弥漫性腹膜炎,就神仙难救了!”
人群一片哗然!脓肿!这可是比积食凶险无数倍的病症!
赵老蔫的脸瞬间白了,后怕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猛地看向苏晓棠,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感激。
公社兽医立刻进行了紧急处理,穿刺放出了部分脓液,并注射了抗生素。他坦言,需要连续治疗多日,而且由于发现得还算及时(他强调了“及时”二字),有很大希望能救回来。
“小姑娘,你是怎么发现的?”兽医收拾着器械,忍不住好奇地问苏晓棠,“这种深部脓肿,早期症状很不典型,连经验丰富的老兽医都容易误诊。”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晓棠身上。
苏晓棠沉默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大青因为治疗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却澄澈的笑容:“我……就是感觉到它特别痛苦,那种痛苦,和普通的吃撑了不一样。”
她没有多解释,也无法解释。但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质疑她的判断。村民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真正的信服与敬畏。他们终于明白,苏晓棠的能力,并非他们之前所理解的、玄乎其玄的“通灵”或“懂兽语”,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无比精准可靠的“诊断术”。她能“听”到动物身体内部的声音,能感知到连经验丰富的眼睛和手都可能忽略的、潜藏在深处的危机。
这件事,如同一个里程碑,彻底确立了苏晓棠在云岭村及其周边地区作为“兽医”的权威。她的名声不再局限于救治小猫小狗,而是扩展到了关乎农户生计的大牲畜领域。
当晚,苏晓棠在病例库中,为大青开辟了详细的新页。她仔细描绘了耕牛的轮廓,在症状描述栏,她用了自己发明的、代表“深层钝痛”的符号(一个深色的、向下渗透的漩涡),以及代表“怪异搅动”的符号(一组混乱的、指向内部的箭头)。在病因栏,她郑重写下:“腹腔深部脓肿(兽医确诊)”。在备注里,她补充道:“此病例警示:表面症状(厌食、腹胀)易与积食混淆,需注意感知痛苦之‘质感’与‘深度’,其意念中带有‘异物压迫感’与‘内部腐败感’,是为关键鉴别点。”
墨痕在一旁看着她在灯火下专注书写的侧影,传递来一个意念:
「你‘听’到了它身体内部的求救。你的路,是对的。」
苏晓棠放下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敬畏,以及继续探索下去的、愈发坚定的勇气。她知道,她的病例库,又增添了一笔抵御死亡的重要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