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没等来,直接来了场冰雹。
这天上午,林爱国正和李建国清理一堆混杂着破布和碎木料的垃圾角,王股长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仓库门口,身后还跟着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吴师傅,以及……眼神躲闪、嘴角却隐有一丝得意的赵大勇。
“林爱国,你过来一下。”王股长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爱国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铁钩,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过去:“王股长,吴师傅。”
“跟我去办公室。”王股长转身就走,吴师傅看了林爱国一眼,眼神复杂,也跟着走了。赵大勇则故意慢了几步,凑到林爱国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待会儿……好好说,实话实说啊。” 说完,也快步跟了上去。
仓库里其他几个干零活的临时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李建国一脸担忧,想问又不敢问。
到了王股长办公室,门被关上。王股长坐在办公桌后,吴师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赵大勇则站在门边,像是个看守。
“林爱国,”王股长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今天叫你来,是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希望你如实回答。”
“王股长您问。”林爱国站得笔直,心跳加快,但脸上竭力保持平静。
“第一,关于你的家庭情况。你与父母断绝关系,搬出家门独居,是否属实?”
“属实。但事出有因,我……”
王股长抬手打断:“原因组织会了解。第二,据反映,你在院里与一些社会关系复杂、思想……有待考察的人员交往过密,比如你们院的许大茂。是否有此事?”
林爱国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易中海和赵大勇联手了。“许大茂是我邻居,在厂宣传科工作,平时见面会打招呼。交往过密谈不上,他是干部,我是临时工。”他尽量把关系说得平淡。
“是吗?”王股长不置可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那有人反映,你私下利用从厂里购买的‘废品’,加工成炉具等物品,通过许大茂等渠道出售牟利,这是否属实?这可是侵占公家财产、投机倒把的行为!”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林爱国瞳孔微缩,看向赵大勇。赵大勇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王股长,”林爱国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关于购买废品,我有街道李副主任签字盖章的合法收据,所有款项清楚,购买物品也登记在册,目的是学习研究。至于加工炉具,我确实利用业余时间,用自己的工具和材料,做过一个自用的改良炉子,也在院里帮邻居何雨柱同志改进过灶膛,这些都是邻里之间的互助,从未出售牟利。许大茂放映员曾找我探讨过改良炉具的可能,但我以手艺不精、不合规定为由拒绝了。这一点,何雨柱同志,以及我们院的一大爷易中海同志都可以证明。”
他把傻柱和易中海都拉了出来。傻柱肯定会帮他,易中海……在这种原则性指控面前,至少不敢公然做伪证说他卖炉子。
王股长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林爱国的回答有准备,且拉出了证人。他看了一眼吴师傅。
吴师傅一直沉默着,这时才开口,声音沙哑但沉稳:“王股长,林爱国在仓库干活这段时间,我天天看着。活干得扎实,眼里有活,发现那个旧齿轮组也是事实。至于他用废品搞小发明,年轻人爱琢磨,只要没耽误工作,没拿厂里东西出去卖,我看不算啥大错。咱们厂不也提倡技术革新?”
“老吴!”王股长有些不悦,“现在不是讨论技术革新,是审查他的思想和行为是否符合借调人员要求!他家庭关系复杂,私下行为也有争议,这会影响他在厂里的表现和评价!”
“王股长,”林爱国抬起头,眼神坦然甚至带着点倔强,“我家庭关系是个人私事,但我自食其力,没给组织添麻烦。在厂里,我遵守纪律,努力干活。如果因为我琢磨改进工具,或者因为和邻居正常交往,就要被审查思想,那我无话可说。但说我侵占公产、投机倒把,我绝不认!请组织调查清楚,我可以配合任何调查,也愿意和反映问题的人当面对质!”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赵大勇说的。赵大勇脸色一白,没敢接话。
办公室气氛僵住了。王股长显然没料到林爱国如此硬气,而且抓住了“对质”这个点。这种事,往往经不起当面锣对面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傻柱的大嗓门:“王股长!王股长在吗?我有重要情况反映!”
门被敲响。王股长眉头紧锁:“进来!”
傻柱一头撞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厨房的油光,气势汹汹。他先瞪了赵大勇一眼,然后对王股长说:“王股长,我听说有人举报爱国?是不是说他卖炉子?胡扯!他那炉子就给我家改灶用过,好使得很!但那是帮忙,没收一分钱!咱们工人阶级互相帮助,还犯法了?倒是有些人,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背后捅咕人!” 他这话,就差指着赵大勇鼻子骂了。
赵大勇脸涨得通红:“傻柱!你血口喷人!”
“我喷谁了?我指名道姓了吗?你急什么?”傻柱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
“行了!都闭嘴!”王股长一拍桌子,头疼欲裂。他本意是敲打一下林爱国,让他知道分寸,没想到引来傻柱这个愣头青,事情有点失控。
“何雨柱同志,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王股长试图平息事态。
“我不回!事情不说清楚,爱国蒙受不白之冤,我不能走!”傻柱梗着脖子。
眼看局面要僵,吴师傅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王股长,林爱国是我带着干活的。他是什么人,我老吴用这身工装担保。年轻人有缺点,可以批评教育,但不能没凭没据就扣帽子。要是因为搞了点改进、说了几句实话,就要被审查,那以后谁还敢提建议?咱们车间的陈大海(陈师傅)还等着看‘地牛’改进的正式报告呢。”
陈大海的名字,让王股长眼神闪烁了一下。陈师傅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脾气倔,人缘好,他看重的人,如果处理不好,自己也会有麻烦。
王股长沉默了。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清瘦但眼神坚定的少年。有吴师傅力保,有傻柱闹腾,背后可能还有陈师傅的关注……为了赵大勇(或者说他背后的孙副科长)和易中海那点暗示,值不值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是街道办事处的李副主任。
“王股长,打扰了。我过来送份材料,顺便……听说我们街道借调来的小林同志在这儿?”李副主任笑容得体,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在傻柱和赵大勇身上略微停留,最后落在林爱国身上,点了点头。
王股长赶紧起身:“李主任,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街道办虽然管不着厂里,但毕竟是借调方,面子得给。
“没事,你们谈工作,我等等就行。”李副主任站在门口没进来,却像是随口问道,“小林同志在我们街道表现一直很好,踏实肯学。这次借调,也是我们推荐的。怎么,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话问得巧妙。王股长连忙说:“没有没有,就是例行了解些情况。李主任您坐。”
“不了,你们忙。”李副主任摆摆手,又对林爱国说,“小林啊,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及时向王股长汇报,也可以回街道反映。咱们街道培养的年轻人,要经得起考验。” 说完,对王股长点点头,放下材料就走了。
李副主任的到来和这番话,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屋内部分凝滞的气氛,也给了王股长一个台阶。
王股长重新坐下,看了看梗着脖子的傻柱,看了看沉默但眼神坚定的吴师傅,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赵大勇,最后目光落在林爱国身上。
“林爱国,”王股长语气缓和了些,“你的情况,组织上会进一步了解。但是,作为一名借调人员,更要严格要求自己,注意影响,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工作。”
“是,王股长。”林爱国知道,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他看了一眼赵大勇,对方眼神阴沉地移开了视线。
傻柱还想说什么,被林爱国用眼神制止了。两人和吴师傅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回仓库的路上,傻柱气呼呼地:“便宜那姓赵的孙子了!肯定是易中海那老东西在背后捣鬼!”
吴师傅叹了口气,对林爱国说:“小子,看到了吧?厂里不光有机器,还有人脑子里的机器。以后……更得小心。”
林爱国点点头:“吴师傅,柱子哥,今天……谢谢你们。” 他知道,没有吴师傅的担保和傻柱的莽撞(有时候莽撞也是一种力量),没有李副主任恰到好处的出现,今天这关没那么好过。
回到仓库,李建国和其他工友都围上来,低声询问。林爱国简单说了句“没事”,便继续埋头干活。但他知道,没事只是暂时的。易中海和赵大勇不会罢休,而自己在厂里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必须尽快做点什么,来巩固自己的位置,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仅仅是“没问题”。
下午快下班时,机修车间的陈师傅晃悠了过来,找到吴师傅,声音洪亮:“老吴!那‘地牛’改完第一批了,试用反馈不错!我们车间主任说了,要写个正式报告给厂技术科!你那图纸和说明准备好了没?赶紧的!”
他说着,目光扫到林爱国,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小子,干得不错!那点子确实有用!好好干!” 声音大得半个仓库都能听见。
这是陈师傅在用他的方式,表达支持。
林爱国感激地点点头。看着陈师傅和吴师傅走远,他握紧了手里的工具。
危机,也是契机。既然“地牛”改进得到了认可,那么……也许可以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一小步。
他看向废料堆里那些被丢弃的旧工具,一个关于改进常用扳手或钳子发力方式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当然,这次,他得更聪明,更稳妥。
下班走出厂门时,他看到了推着自行车、似乎“恰好”路过的易中海。易中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长者的面具,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却深不见底。
林爱国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交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