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光线暗了一瞬。
炉火蓝汪汪的光映在林爱国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棒梗腿肚子开始转筋。他想跑，可门口被堵着；想喊，又不敢，这事他不占理。
“林……林叔，”棒梗的声音带了哭腔，这回“叔”叫得比蚊子声还小，“我真就是看看……没想拿……”
“看看？”林爱国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泥地上，声音不重，却让棒梗往后缩了缩。他没看棒梗，而是弯腰，仔细地把散落在地上的收音机零件一一捡起，用破布重新仔细包好，放回原处。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却带着一股让棒梗窒息的压迫感。
做完这些，林爱国才转过身，靠着放炉子的那个破桌子，拿起炉子上温着的水瓶，给自己倒了半碗热水，慢慢吹着气。
“棒梗，”他喝了口水，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上次是瓦罐，这次是这些东西。你说，我要是现在拎着你去中院，把一大爷、你妈，还有院里老少爷们儿都叫来，让他们看看贾家的好儿子，大白天不学好，专门撬门偷摸到我这孤家寡人的破屋里翻东西……会怎么样？”
棒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没撬门！门没锁！”
“哦，没锁，所以你就能进？”林爱国抬眼看他，“那街道保卫科的门平时也不锁，你是不是也能进去‘看看’？”
“我……”棒梗被噎得说不出话，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再混不吝，也怕把事情闹大，尤其是怕被送保卫科。那地方，进去的孩子出来都得脱层皮，名声也臭了。
“我错了，林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棒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鼻涕一起流，这回不是装的，是真吓的，“你别告诉我妈，别告诉一大爷，别送我去保卫科！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你磕头！”说着就要往下磕。
“起来。”林爱国声音冷了几分，“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没出息。”
棒梗僵在那里，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林爱国放下碗，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煤块。火焰更旺了些，发出轻微的呼呼声。他用火钳夹起一块烧得正红、但不算太大的煤块，举到眼前看了看。那炽热的红光，把他半张脸映得明暗不定。
“知道这是什么吗？”林爱国问。
“煤……煤块。”棒梗哆嗦着回答。
“对，煤块。烧红了，能烫熟肉。”林爱国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棒梗，你偷摸进来，无非是觉得我这儿有好处，有便宜可占。觉得我林爱国好欺负，孤零零一个人，拿你没办法，对吧？”
棒梗不敢吭声。
“我今天不送你去保卫科，也不嚷嚷得全院皆知。”林爱国话锋一转，棒梗刚升起一丝希望，下一句话又把他打入冰窟，“不是我怕事，也不是我心软。是因为我觉得，让你进一次保卫科，关几天，出来你可能还不服，觉得是运气不好，觉得是我狠毒。”
他把那块红煤块往棒梗面前递了递，热浪扑面，棒梗吓得往后仰。“我今天，想让你自己长个记性。”
棒梗惊恐地看着那块红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伸手。”林爱国说。
“不……不要！林叔！我不敢了！真不敢了！”棒梗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缩，以为林爱国要用煤块烫他。
“不是烫你。”林爱国把煤块移开些，另一只手拿起刚才棒梗掉在地上的那个电子管。“我是让你摸摸这个。”
电子管？棒梗惊疑不定。
“这玩意儿，叫电子管，是收音机里最金贵、最怕碰的零件之一。”林爱国把电子管递过去，“你刚才抓它了，对吧？现在，你用指尖，轻轻碰一下它的玻璃壳。”
棒梗不明所以，颤抖着伸出脏兮兮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冰凉的玻璃壳。
“什么感觉？”林爱国问。
“凉……凉的。”
“嗯。”林爱国点点头，然后，在棒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用火钳夹着那块红煤，猛地凑到电子管另一端几个金属引线下方，快速掠过！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可闻的爆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电子管玻璃壳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被炙烤的金属引线根部，蔓延开一片密集的、蜘蛛网般的裂纹！同时，一股明显的热量隔着玻璃传了过来！
“啊！”棒梗吓得惊叫一声，缩回手，仿佛那裂纹会咬人。
“现在，再用指尖碰碰玻璃壳，刚才碰过的地方。”林爱国移开煤块，命令道。
棒梗战战兢兢地再次碰了一下。刚才还冰凉光滑的玻璃壳，此刻触手温热，而且那些裂纹摸起来凹凸不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掉！
“感觉到了吗？”林爱国盯着他的眼睛，“就刚才那么一下，这玩意儿，就基本废了。它怕热，怕震，更怕摔。你刚才要是把它摔在地上，它就一文不值了。”
棒梗呆呆地看着那只布满裂纹的电子管，又看看林爱国手中火钳上那块依旧暗红的煤，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害怕了。
“我没想摔它……”他喃喃道。
“很多祸事，都不是你‘想’发生的。”林爱国把废掉的电子管放在桌上，又拿起火钳拨弄炉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就像你进来，可能‘只是想看看’，但碰倒了东西，弄坏了物件，被人抓住了，就成了‘偷’，成了‘破坏’。”
他转身，再次面对棒梗：“棒梗，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就问你，今天这事，如果我真闹出去，你妈、你奶奶，还有院里那些平时向着你妈的人，他们会怎么看你？你这个‘好孩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长大了，是想让人指着脊梁骨说‘那就是小时候偷鸡摸狗的贾梗’，还是想挺直腰板做人？”
棒梗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这回是羞惭多于恐惧。
“今天这个电子管，就算是我给你买的教训。它废了，我的收音机暂时修不成了，我亏了。”林爱国指了指门口，“你走吧。记住两件事：第一，我林爱国的门，不管锁没锁，没经过我同意，进来就是偷。第二，我这里的东西，很多看着不起眼，但你可能赔不起，就像这个电子管。”
他侧开身，让出了门口的路：“今天这事，你知我知。出去后该怎么说，你自己琢磨。要是再有下次……”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棒梗心上，“废掉的，可能就不只是个电子管了。我听说，废品站最近收碎玻璃，价钱还行。”
棒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停留，连滚爬爬地冲出屋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林爱国走到门口，看着棒梗狼狈逃回中院的背影，轻轻关上门。他走回桌边，拿起那个裂了的电子管，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小心地放到一边。这个确实废了，但幸好只是其中一个，而且不是最关键的。损失可以承受。
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其他零件，确认没有被棒梗损坏，重新包好藏严实。然后拿起自己那把小锤，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如常地出了门，往中院傻柱家走去。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中院，傻柱正等得有点不耐烦，在自家门口张望：“怎么取个工具这么半天？掉茅坑啦？”
“柱哥，找了一会儿。”林爱国晃了晃手里的小锤，脸上带着点歉意的笑，“耽误你工夫了。”
“没事没事，快进来看看我这灶膛，可愁死我了！”傻柱把他拉进屋。
贾家窗户后面，秦淮茹看着林爱国平静地走进傻柱家，又看看自己儿子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溜回来，一头扎进里屋不肯出来，心里咯噔一下。
“棒梗？你怎么了？”她跟进去问。
“没……没什么。”棒梗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玩累了。”
秦淮茹皱了皱眉，联想到刚才林爱国是从他那破屋方向过来的，心里疑云大起。可看儿子那样子，又问不出什么。她走到外屋，对正在纳鞋底的贾张氏低声说：“妈，我瞅着不对劲。棒梗是不是又去惹那个丧门星了？”
贾张氏三角眼一翻，咒骂道：“那个挨千刀的小畜生！肯定是他又欺负我大孙子了！早晚不得好死！”
秦淮茹心里乱糟糟的，一方面气棒梗不省心，另一方面又对林爱国那种看不透的平静感到莫名不安。她看了看傻柱家方向，咬了咬嘴唇。
看来，得找个机会，从傻柱那儿套套话了。这个林爱国，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而前院，阎埠贵扒着自家窗户，也看到了棒梗慌张跑回和林爱国平静离开的一幕。他眼镜片后的眼睛转了转，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自言自语：“有意思……这贾家小子，肯定是在林爱国那儿吃了瘪。这小林，手段不一般啊……得再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