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反应极快,几乎在马车停稳的瞬间就已翻身站起,那矫健的身手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
他一手按在腰间隐藏的软剑上,警惕地朝马车顶部望去。
只见车顶棚上,赫然趴着一个约莫几岁的男孩子。
那孩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绣暗纹的锦缎棉袍,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头上戴着同色的暖帽,小脸因为刚才的撞击和此时的姿势显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却乌溜溜地转着,在寒冷的空气里呵出白气,透着十足的机灵和......顽劣。
安福见是个孩子,心中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些,但依旧不敢大意,沉声喝道:你是谁家小子?想做什么?!
那孩子被呵斥了也不害怕,反而就着趴着的姿势,努力昂起头,竖起大拇指,用力指向自己的鼻子,朗声宣布,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响亮:
我是谁?那你可要听好了!小爷我就是这乾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霸王,南宫凌!
南宫!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温水的冰块,在车厢内众人的心中激起了涟漪。
几位美妇人面露惊诧,下意识地看向南宫溯。
南宫溯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南宫,国姓。
普天之下,敢在乾安城如此自称,且这般年纪的,其身份几乎呼之欲出——夜王南宫澈的独子,曾经的皇子、如今的太上皇南宫溯的亲侄,南宫凌。
而车外,伴随着南宫凌自报家门,街道上原本就行色匆匆的人群仿佛被寒风吹散的落叶,瞬间骚动起来。
快走啊!小霸王来了!
收摊!快把东西收进来!
哎哟,这大冷天的,这小祖宗怎么又跑出来了!
别看了,快走快走,沾上就麻烦了!
惊呼声、抱怨声此起彼伏,原本还算有序的街道以马车为中心,迅速变得空旷。
摊主们手忙脚乱地将露天的货物搬进店里,行人们或加快脚步,或躲进旁边的巷口,脸上多是厌烦与惧怕交织的神情。
不过片刻功夫,这十字路口竟变得冷清起来,只剩下一些来不及搬走的家什和那辆停驻的马车,以及屋顶、檐角上未化的积雪,在寒风中更显凄清。
不是,喂!我有那么可怕吗?喂!你们跑什么呀!
南宫凌看着瞬间空荡的街道,似乎有些委屈,站在车顶上,叉着腰对着四散的人群喊道,呵出的白气一团接着一团。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一队约二十人、身着统一玄色劲装、外罩防寒斗篷、腰佩长刀的亲卫快步奔来,他们踩在冻土上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他们行动迅捷,队形严整,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显然训练有素。
看到他们,安福的神经再次绷紧,按在软剑上的手微微用力,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然而,这群亲卫的目标似乎并非马车。为首的一名身材魁梧、面容精悍的汉子,目光迅速扫过现场,最后落在车顶的南宫凌身上,脸上顿时露出又是无奈又是焦急的神色,抱拳道:
世子!这天寒地冻的,您就别闹了!快跟我们回府吧!要是着了凉,王妃非得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我不要!府里闷死了!南宫凌站在车顶,居高临下,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们就追上我!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同雪地里灵巧的狸猫,直接从马车顶棚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轻盈地点了几下,便已窜出数丈远,身法赫然是皇室不传之秘——流云步!身形过处,带起一阵冷风。
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啊!那亲卫首领对着手下们低吼,自己也急得额头冒汗,在这天气里格外明显。
是!头儿!众亲卫应声,立刻分成两拨,踩着滑溜的地面,朝着南宫凌逃跑的方向包抄追去。
倒是那领头的汉子自己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这辆看似普通,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马车上,尤其是看到车夫安福那看似因寒冷而瑟缩、实则眼神锐利如故时,他心中微动。
他快步走到马车前,并未靠近车厢,而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歉意说道:
惊扰诸位了。我家世子年少顽皮,性情跳脱,绝非有意冲撞。
这大冷天给诸位添了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一点小小的赔偿,聊表歉意,还望诸位海涵,莫要怪罪。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锦缎袋子,看那沉甸甸的轮廓,里面装的应是银钱之类。他上前两步,将钱袋递向安福。
安福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下意识地接了过来。那钱袋入手,还带着一丝对方的体温。
还不等他开口推辞或是询问,那亲卫首领便再次抱拳,语速加快道:
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必须去追回世子。这天气......唉!若是诸位觉得补偿不够,或者车驾有所损坏,可径直去前面街口的夜王府寻管事说明情况,只需提及世子之事即可。告辞!
说完,他不等安福回应,便转身运起身法,身形在冬日清冷的街道上几个起落,便朝着南宫凌和手下们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斗篷在身后扬起,带起一阵寒风。
转眼之间,这条刚刚还喧闹片刻的街道,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北风卷过街面的呼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追喊世子的嘈杂。屋檐下的冰棱闪烁着冰冷的光。
安福,外面发生何事?南宫溯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平静无波,与车外的寒冷形成对比。
安福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再无闲杂人等,这才轻轻掀开车帘一角,一股寒气趁机涌入,他敏捷地钻进了车厢,迅速放下门帘隔断冷风。他对着南宫溯躬身行礼,压低声音禀报道:老爷,刚才那顽童,似乎是夜王世子,南宫凌。
夜王世子?他的儿子?南宫溯手指轻轻敲击着温暖的小几桌面,喃喃低语,眼神若有所思,目光似乎落在跳动的炭火上。
应是无疑。那孩子自称南宫凌,方才逃脱时所用的身法,确是皇室秘传的流云步无疑,虽火候尚浅,但步法精妙,非外人能习得。
安福点头确认,并将手中那袋尚带一丝寒气的银钱呈上,这是刚才那亲卫首领留下的,说是赔偿。
南宫溯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锦袋,并未打开,只是在掌心掂了掂分量,指尖摩挲着细腻的锦缎面料,那上面还残留着室外的冰冷。
随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中有玩味,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这冬日般复杂的情绪。
呵,有点意思。他轻笑一声,将钱袋随手放在温暖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声,走吧,安福。去会会孤这个......许久不见的好弟弟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厢的壁板和厚重的门帘,望向了那座位于乾安城中心,在冬日寒风中更显巍峨而森严的王府方向。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在冻土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沿着空旷冷清了许多的街道,不疾不徐地向着夜王府驶去。
车厢内,茶香与炭火气依旧,却仿佛多了一丝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