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着脸,用带着颤音、满是委屈的语调诉苦道:“殿下……您、您就别再取笑我了……这哪是我转了性子,分明是、分明是落花姐姐她……她不通人情!”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拔高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夸张:
“天还只是蒙蒙亮,外面乌漆嘛黑的呢!她就把我从那暖烘烘的被窝里给……给生生拎出来了!
说是什么‘瑞雪虽是好兆头,可积厚了妨碍行走便是麻烦’,还说‘府中上下皆需出力,无人可例外’,非得让我也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沾染些烟火气’……还板着脸说,这是规矩!是历练!不能偷懒耍滑!”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哀怨至极的眼神,瞥向不远处廊下——落花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掐牙缎袄,外罩一件银鼠皮比甲,身姿挺拔,姿态娴雅,手中却拿着一把小巧但显然很结实的黄铜锹,正一丝不苟地亲自清理着廊柱下方、扫帚不易触及的角落积雪,同时目光如炬,统筹指挥着这一片的清扫工作,俨然一副沉稳干练、赏罚分明的大丫鬟风范。
感受到木槿哀怨的视线,她甚至头也未回,只清冷地飘过来一句:“木槿,专心做事,莫要偷懒聒噪。”
南宫星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再回头瞧见木槿这副可怜巴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不敢反抗的模样,终是忍俊不禁,胸腔震动,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他自然明白落花的良苦用心,木槿性子跳脱,贪玩嗜睡,落花此举,是借此机会磨磨他的性子,让他懂得府中规矩,知晓上下协同之理,并非真的让他做多少活计。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拂去木槿发顶和肩头刚落上的新雪,指尖感受到布料下少年单薄却充满活力的身躯,语气温和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好了,既然已经被‘拎’出来了,便安下心来,好好扫上几下,也算体验一番。待这主要路径清理妥当,本王特许,让厨房单独给你做一碗热腾腾、香甜甜的醪糟圆子,多加些你最喜欢的糖桂花,好好给你驱驱寒气,暖暖身子,如何?”
一听到“醪糟圆子”、“糖桂花”这几个字,木槿那双原本因寒冷和委屈而显得有些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如同被点燃的星辰,唰地亮了起来,璀璨夺目。
仿佛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四肢百骸,他连忙用力点头,冻得发红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连声音都清亮雀跃了起来:“真的吗?谢殿下!殿下您最最最好了!”
说罢,他像是被注入了无穷动力,虽然动作依旧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笨拙,却也不再是刚才那副有气无力、敷衍了事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认真的劲儿,双手紧紧握着那大扫帚,开始真正地、一下一下地将积雪扫向路边,嘴里还小声地给自己鼓劲:“为了醪糟圆子……扫雪!扫雪!”
南宫星銮看着他这前后判若两人的转变,再次含笑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无奈与宠溺。
随后,南宫星銮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吟风轻声嘱咐,语调温润如春溪化雪:“吟儿,稍后去厨房传话,让她们多备些醪糟圆子和姜汤,待清扫完毕,给大伙儿都分一分,暖暖身子。”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安排。”吟风微微欠身,声音清柔似风拂玉磬。
南宫星銮轻轻颔首。
“殿下,您今早仍要进宫为皇后娘娘准备早膳么?”廊檐下,正监督清扫的落花适时开口,声音沉稳。
“嗯,稍后便动身。落儿有何事?”南宫星銮视线转向她,带着询问。
落花福了一礼,恭敬却关切地道:“奴婢只是想提醒殿下,雪后路滑,纵有宫人清扫,难免存有薄冰暗处。殿下今日还是乘车入宫更为稳妥,莫要策马了。”
“嗯,你所虑甚是,本王知道了。”
“殿下!我陪您一起去!”一旁的木槿一听到“进宫”二字,如同听到赦令,立刻将手中那视若仇寇的扫帚往雪地里一扔,几步就蹿到了南宫星銮面前,脸上瞬间堆满了灿烂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
“哦?”南宫星銮眉梢微挑,含笑睨着他,“怎么?方才还眼巴巴盼着的醪糟圆子,这便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木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斩钉截铁,“甜食何时都能吃,伺候殿下进宫才是正理!”
“行了,”南宫星銮被他这变脸的速度逗笑,“本王不过是去御膳房为皇嫂准备些清淡早膳,并非出远门游历。你啊,还是安心留在府里,把这院中的雪扫干净是正经。”
木槿哪里肯依,连忙凑近一步,换上更加谄媚的表情,声音都放软了几分:
“殿下,您就让小的跟着嘛!宫里规矩大,路径又长,有个体己的人在旁边,端个茶、递个水,陪着您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呀!您一个人走着多无趣?”
“体己的人?陪着说话?”南宫星銮重复着他的话,故作沉吟状,指尖轻轻摩挲着玉带,“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木槿一听有门,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笑容再也掩不住,几乎要雀跃起来:“是吧殿下!那咱们快走吧,可别误了时辰!” 说着就想去拉南宫星銮的衣袖。
“既然你觉得陪伴本王如此重要,”南宫星銮话锋陡然一转,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狡黠,“那不如这样,从明日起,你便每日都这个时辰起身,陪着本王一同进宫,风雨无阻,直到皇嫂生产,如何?也好全了你这份‘体己’之心。”
“嗯?!每……每日?!”木槿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寒风吹僵的湖面。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天不亮就被从热被窝里挖起来的恐怖景象,这简直比让他连续扫十天雪还要命!让他每日早起,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他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重新捡起了那柄被他抛弃的扫帚,动作沉重得仿佛拿起千斤重担。
他开始埋头扫雪,故意扫到南宫星銮脚边时,才像是刚发现他还没走一样,猛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殿下!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时辰可不早了!再耽搁下去,皇后娘娘的早膳怕是真要误了!您快请,快请!” 那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催促”的意味。
他这前后反差巨大、怂得飞快又试图强挽尊严的模样,惹得一旁的吟风忍不住掩唇轻笑,连向来端庄的落花眼中也盈满了无奈的笑意。
“你呀你!”南宫星銮伸指虚点了点他,摇头失笑,语气里是十足的纵容与了然。
他又转向落花,低声交代了几件府中事务,便不再停留,转身信步走出了逍遥王府。
他没有乘车,亦没有骑马,而是信步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不少人正在扫雪,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那是昨夜百姓们为了欢庆冬至而放的烟花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