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曦微窥异物，膳堂暗潮生
那口半掩在泥沙中的沉棺，如同一个冰冷而诡异的烙印，深深钉入了洛尘的脑海。其古老的材质、奇特的纹路，以及它所处的诡异位置——星尘溪下游，靠近那被列为禁地的山洞——无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而那个迅速消失在水下的硕长黑影，更是为这黎明时分的发现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凶险和神秘。
棺材里装着什么？为何会沉于此地？那黑影是守护者？还是……别的什么？
洛尘伏在芦苇丛中，呼吸压得极低，全身肌肉紧绷，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地注视着那口沉棺和黑影消失的方向。
河水潺潺流淌，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东方天际的鱼肚白逐渐扩散，晨曦微露，驱散着夜的黑暗，却也照亮了水下那更加清晰的、令人心悸的轮廓。
不能再靠近了。天光渐亮，随时可能有村民前来取水或劳作，此刻暴露绝非明智之举。那黑影也不知潜伏于何处。
洛尘强压下立刻上前探查的冲动，用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将沉棺的位置、角度、周围环境特征以及黑影消失的方位牢牢刻印在脑中。他如同最谨慎的猎手，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却，利用地形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雾隐匿行踪，彻底离开河岸区域后，才加速返回桂阿婆的小院。
他回到房中时，天色已然微明。院内依旧寂静，墨羽肴和桂阿婆似乎还未醒来。
洛尘迅速换下因夜行露水而略显潮湿的衣物，将其妥善藏好，又检查了一下匕首和随身物品，这才如同刚刚起床一般，推开房门，走到院中，故作自然地活动着手脚，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
昨夜捆绑墨禄及其手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想必已被村长派人带离。院子里只剩下几只早起的鸡在踱步啄食。
过了一会儿，桂阿婆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婆看到院中的洛尘，脸上露出笑容：“洛小哥起得真早。”
“习惯了晨练。”洛尘随口应道，注意到阿婆神色如常，显然对后半夜他再次外出以及下游的惊悚发现一无所知。
又过了一会儿，墨羽肴的房门也打开了。小姑娘眼睛还有些红肿，神色恹恹的，显然昨晚受惊后没睡好。她看到洛尘，眼睛亮了一下，小步蹭过来，小声嘟囔：“喂……昨天晚上，谢谢你了啊……”
“举手之劳。”洛尘淡淡道。
“才不是举手之劳呢！”墨羽肴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要不是你，我肯定被他们抓回去了！你……你很厉害！”她眼里带着后怕，也有一丝真切的感激和……好奇？毕竟昨晚洛尘瞬间制服两个歹徒的身手，绝非普通行商能有。
洛尘没有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嗯……”墨羽肴点点头，摸了摸肚子，“就是有点饿了……”
桂阿婆正好端着粥盆出来，闻言笑道：“饿了就好，饿了就好！快来吃早饭，压压惊！今天俺蒸了糖三角，甜滋滋的，保准肴丫头喜欢！”
食物的力量是巨大的。热腾腾的粟米粥、香甜的糖三角下肚，墨羽肴的情绪果然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虽然偶尔还会走神，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但至少不再愁眉苦脸。
吃饭间，桂阿婆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晌午村里要开祠堂议事，好像是关于后山那片野栗林采收的事。阿婆也得去。洛小哥，肴丫头，你们晌午饭就去村中膳堂吃吧，俺跟管膳堂的老李头说好了。”
“膳堂？”墨羽肴好奇地眨眨眼。
“就是村里一起吃饭的大屋子，”桂阿婆解释，“有时候忙了或者有啥事，大家就不自家开火，一起去那儿吃，热闹！今天正好轮到杀猪分肉，伙食好着呢！”
祠堂议事？偏偏在这个时候？洛尘心中微动。是巧合，还是有意将大部分村民，尤其是可能关注他和墨羽肴的人支开？
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下：“好，有劳阿婆安排。”
上午，桂阿婆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祠堂。墨羽肴经历了昨晚的事，有些蔫蔫的，也不太敢一个人待着，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里看洛尘——后者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看似随意地写画着什么，实则在复盘记忆中的河道地形与沉棺位置。
快到晌午时，村里果然响起了召集人去祠堂的钟声。不少村民从家门前经过，互相打着招呼，朝着后山祠堂走去。
眼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洛尘才站起身，对墨羽肴道：“走吧，去膳堂。”
村中膳堂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土木结构大厅，位于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离铁匠铺不远。此时里面已经飘出浓郁的肉香和饭菜香气。
走进膳堂，里面摆放着十几张长条木桌凳，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些半大孩子、不便去祠堂的老人以及少数几个看起来无需参与议事的妇人。众人各自端着粗陶大碗，一边吃饭一边说笑，气氛颇为热闹。
洛尘和墨羽肴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洛尘的现代气质和略显破损的特制衣物本就扎眼，加上身边跟着个水灵灵、衣着精致的陌生小姑娘，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好奇、打量、探究、友善、淡漠……各种目光交织而来。
墨羽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洛尘身边靠了靠。洛尘却坦然自若，领着她去灶台边取了碗筷。管膳堂的老李头是个笑眯眯的胖老头，果然得了桂阿婆的嘱咐，给他们一人打了一大碗杂粮饭，又舀了满满一勺油光闪亮、炖得烂熟的山彘肉，外加一勺清炒野菜。
“多吃点！瞧你俩瘦的！”老李头声如洪钟，很是热情。
两人找了个稍微僻静角落的空位坐下。墨羽肴看着碗里大块的肉，心情又好了一些，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洛尘一边吃饭，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膳堂里的人和环境。他的听力极佳，能捕捉到周围的低语声。
大多是些家长里短、孩子嬉闹的琐事，但也有一些零碎的信息飘入耳中：
“……祠堂开会，听说不只是栗子林的事……” “……昨晚好像有点动静，村长家大半夜还亮着灯……” “……西边洞子附近，最近晚上还是少去，不太平……” “……听说那新来的后生，昨晚把侯府来的恶仆给打了？真的假的……” “……力气大着呢，大锤都夸……”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之前的经历和猜测隐隐印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请、请问……这里是洛尘洛公子吗？”
洛尘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裙、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的少女站在旁边，正是医女小莲。
“小莲姐姐？”墨羽肴嘴里含着饭，含糊地打招呼。
洛尘点点头：“小莲姑娘，有事？”
小莲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师父……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草编袋子，递给洛尘，“师父说……说您或许用得上。能提神，避……避瘴气。”
洛尘接过袋子，入手微沉，里面似乎是些干燥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类似于凉骨叶的清凉气息，但似乎又多了几分辛辣感。
孙郎中让送的？特意选在祠堂议事、人多眼杂的膳堂？而且这说辞……“避瘴气”？村西山洞的毒瘴？还是另有所指？
“多谢孙郎中和姑娘。”洛尘将药袋收起，状似随意地问道，“孙郎中今日也去祠堂议事了吗？”
小莲摇摇头，声音依旧很低：“师父一早就又进山了，说是……昨日那株夜荧草品相极好，附近或许还能找到伴生的‘地藏花’……”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任务，匆匆行了一礼，“我、我先去给孙爷爷送饭了。”便快步走开了。
地藏花？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孙郎中似乎对发光草药情有独钟。
洛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莲离开的背影，又摸了摸怀中的药袋。孙郎中此举，是单纯的善意，还是某种隐晦的提醒或试探？
他感觉，这看似热闹平凡的膳堂之内，仿佛有一股无声的暗流在涌动。村民们看似普通，却似乎各自藏着心事，关于祠堂，关于后山，关于昨夜，关于他们这两个外人。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努力和一块肥肉奋斗、对周遭暗流毫无所觉的墨羽肴，目光微微闪动。
或许，这位看似懵懂的大小姐，在某些时候，也能成为他获取信息的独特突破口。
膳堂的这顿饭，注定不会只是吃饭那么简单。而祠堂之议，恐怕也绝非只是野栗林采收之事。
平静的水面之下，波澜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