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不省心,姑娘家家的总往外跑,像什么样子!”老夫人碎碎念着:“勾搭得运儿正事儿都干不下去!”
人心总是偏的,有什么错都不会是自家孩子的错;即便是,也是被外人带坏了的。
徐嬷嬷赶紧左顾右盼。
老夫人虽年纪一把了,但毕竟出身并非书香世家,所以偶尔会蹦出不大中听的词语。
上次一个“厮混”就用得不好,惹了梁姑娘不说,让少爷也不高兴,只不过少爷是晚辈,不好说祖母的不是。
现在又溜达出个“勾搭”一词,可千万别让人听了去嚼舌头,再去传给蔡家老夫妻听,尤其是不能让少爷听到。
好在离少爷书房还有段路,周围也没有下人经过。
徐嬷嬷劝道:“老夫人,您这话可不讲理了,人家怎就不省心了?刚您还说梁丫头能干,光珍珠一项就让咱家赚了三十多万两呢!
要我说,发家又旺夫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是没见过哪家姑娘比得上梁丫头的。”
徐嬷嬷刻意将“旺夫”二字咬得重些,以提醒老夫人积极调整心态,不要说不合时宜的话。
可当家的人那都是说“上句”的人,哪里会顾虑听“下句”人的心思?
“能干什么能干?”老夫人自顾嘴巴痛快:“不过是看在大运的面子,这些小子回来把功劳都算在那丫头身上罢了!
你当出海行商是那么容易的?
真那么容易,运儿他祖父、他父亲都是白给的不成?
别说一个姑娘家,就算我这把年纪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眼界没开过?
我都没那个本事跟船出海,她一个乡下丫头又哪里来的本事?
她是与人做过买卖还是研究过生意文书?
怕是大字都不识几个吧?
我倒也不是说她一无是处,我承认,她是有些眼界的,不说别的,单说开书院这一出我就没想到;
可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才活了十几年?见识又能远到哪儿去?
我原本想着,她非要跟着船队出海也好,总是离运儿远些,不至于影响他读书;
可你看看,她就算不在眼吧前儿,运儿反倒更读不进书了!”
徐嬷嬷几次想打断老夫人,可老夫人絮絮叨叨边说边走,脚步还挺快,越快脑瓜子好像越灵便、嘴皮子也越是利落,竟愣是插不进话去。
眼看着进了康大运的院子,老夫人一抬头,正看到康大运的窗户开着,灯光将康大运提笔做文章的身影照得亮亮的,眼见是极为用功。
老夫人脚下顿住,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再往前走,叹了口气又退出来。
“老夫人,怎么不进去?”徐嬷嬷轻声问。
“算了,不进去了,运儿正刻苦呢,我们就别打扰他了。”老夫人说着转了身。
“那……珍珠也不看了?”徐嬷嬷故意打趣老夫人。
老夫人气得瞪她,又气哼哼往回走,刚走两步却又嘱咐道:“你让人在窗根底下给熏着点儿艾草;
暑气重了蚊虫多,这孩子只顾开窗透气,别回头叮出一身包来。”
徐嬷嬷赶紧应下,又不禁摇摇头——当长辈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哪,既想时刻耳提面命,又怕孩子反感,真是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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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坳大捷的硝烟尚未散尽,洪州铁矿的归属便成了悬在清化上空最锋利的剑。
这处露天富矿距西山坳仅五十余里,阮璜溃退后,其留守矿场的数百残兵如同惊弓之鸟,却仍死死扼守着这处战略要地。
他们很清楚,丢了矿,即使逃回升龙城也难逃郑主军法。
红河支流蜿蜒流过洪州矿场外围浅滩。
浑浊的河面上,“云槎号”庞大的身躯吃水线极深,无法再进一步。
梁撞撞立于船头,凝望着远处矿场依山搭建的木栅营垒和隐约晃动的兵刃反光。
昨夜击溃阮璜主力的雷霆手段震慑了安南,但洪州这颗钉子,必须拔掉。
“黎土司,”梁撞撞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洪州矿,是你的囊中物,但矿上那几百守军,是升龙城钉下的钉子;
拔钉子,需快、需狠,我‘云槎号’可为先锋,轰开营门,震慑守军;
余下清扫门户、占据矿场、恢复开采……则是你黎家子弟的本事。”
离西山坳不远的洪州铁矿,那可是清化最好的露天富矿,既然是为铁而来,哪能只满足清化半数那点产量。
再说,来都来了。
黎铁山站在岸上火把下,脸上还沾着昨夜厮杀的血污,眼中却燃烧着贪婪与狠戾:
“大人放心,矿上那些丧家之犬,不过是一群吓破了胆的软脚虾!
有大人神威开道,我黎家儿郎定让他们一个不留!”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整装待发的五百精锐步骑吼道:“拿下洪州铁矿!今后矿石堆成山,铁水淌成河!给我杀!”
“杀!!!”五百悍卒齐声怒吼,刀枪如林,杀气直冲云霄!
“康健!”梁撞撞低声嘱咐:“你们几个都学着点儿,以后保不齐咱们也得大规模作战,陆地战你们可得学会阵型、指挥。”
随即又吩咐:“传令下去,目标——洪州矿场正门栅栏!
百子铳,三轮集火!
抛石机,土雷覆盖营区纵深!放!”
康康大脑袋凑过来:“梁姑娘,我觉着你比将军也不差啥了,瞧这命令下的,真像那么回事儿!哥,要我说,你就跟梁姑娘学就够了。”
梁撞撞才不告诉他,自己是从抗战神剧里学来的。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
“放!!!”
轰轰轰轰轰——!!!
早已校准方位的三十门百子铳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一次,混合着碎石铅子的灼热霰弹风暴不再是覆盖性打击,而是如同重锤般精准地连续轰击在矿场正门厚实的木栅栏上。
咔嚓!咔嚓!轰隆!
坚韧的木料在密集的霰弹反复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横飞。
三轮齐射未歇,十架扭力抛石机发出的低沉嗡鸣又至。
十枚拖着尾焰的陶罐土雷越过半空,如同死神的问候,精准砸入营区深处。
轰轰轰——!!!
矿场内瞬间腾起数团巨大的火球。
爆炸气浪掀翻了简陋窝棚,点燃堆积的杂物,无数碎石在冲击波裹挟下如同致命的冰雹横扫。
凄厉惨叫和惊恐呼号彻底撕裂了矿场清晨的宁静。
“黎家儿郎!随我冲!!!”
黎铁山眼见营门栅栏在霰弹风暴中摇摇欲坠,营区内火光冲天、一片混乱,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抽出腰刀,一马当先!
“杀啊!!!”五百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在黎铁山的带领下,咆哮着冲向那扇已被百子铳轰烂大半的营门。
他们甚至无需破门,直接从巨大的缺口处蜂拥而入。
难怪以前学姐说,当我泱泱华夏玩火炮时,什么东洋、西洋、南洋,都还撒尿和泥呢,梁撞撞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果真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
除了北蛮学去了些,与前朝打得不可开交、并给大昭留下隐患,其余各国还处于砍砍杀杀的阶段。
反正梁撞撞一路土雷从倭国轰到吕宋、苏禄,再轰到安南,是真没见到势均力敌的武备。
矿场内的郑主残兵本就惶惶不可终日,昨夜阮璜主力惨败、主帅重伤逃遁的消息早已传遍,军心早已涣散。
此刻先遭百子铳精准碎门,再被土雷从天而降犁了一遍营区,最后面对这群如狼似虎、气势如虹的清化悍卒,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降了!我们降了!”
“别杀我!我愿归顺黎土司!”
反抗零星而微弱,瞬间便被淹没在黎家军的刀锋之下。
大部分守军直接丢弃兵器,跪地求饶。
少数负隅顽抗的小股军官,也被迅速斩杀清除。
仅仅半个时辰,喊杀声便渐渐平息。
黎铁柱浑身浴血(浴他人之血),提着一名郑主百户长的首级,大步走到矿场中央的高台上,对着残余的、瑟瑟发抖的矿工和降兵嘶声吼道:
“洪州铁矿!从今日起!归我黎铁山所有!
愿留下的矿工,工钱加倍!
愿效忠的士兵,既往不咎!敢有异心者——”
他将那血淋淋的人头狠狠掼在地上:“这就是下场!”
康康再次把大脑袋凑到梁撞撞身边,悄声说:“我怎么觉得黎铁山那货在狗仗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