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的指尖还停留在柚的后颈,他垂眼看向怀里的人,少年的睫毛上还挂着初醒的水汽,脸色依旧苍白,被他勒得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道浅淡的弧线。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声,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像是确认这具躯体确实有了温度,不再是那具任他摆弄的、没有灵魂的空壳。
柚被勒得闷哼一声,本能地想挣开,却被他按得更牢。
宿傩低头,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落在那干裂的唇上,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渴了?”
“我……”他刚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紧,只能再次看向那打翻的水壶,眼底流露出明显的渴求。
宿傩立刻明白了,他转头看向还僵在原地的侍女:“滚去备水。”
侍女连滚带爬地出去,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风。
房间里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寂静中衬得宿傩身上的酒气与脂粉香愈发刺鼻。
他的视线落在前襟上,那里还沾着昨夜宴饮时蹭到的胭脂,是某个咒术师献上的美人留下的痕迹。
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
他抬手扯开腰间的系带,和服松垮地滑落在地,露出底下的中衣。动作间带起的风扫过床榻,柚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神里的陌生感像根细针,扎得宿傩心口发闷。
“吵死了。”宿傩低骂一声,他转头看向窗外,偏院的丝竹声飘过来,间或夹杂着女人的笑闹。
那是他特意留下的乐师舞伶,用来填补这数百年的无聊。
可现在这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他烦躁得想捏碎点什么。
“来人。”他扬声喊道,咒力裹挟着声音砸出去,震得廊柱都嗡嗡作响。
几个守卫立刻跪在他面前,头埋得极低。
“把他们全都给我扔出去。”宿傩的声音冷得像冰。
守卫们愣住了。
这位大人是爱极了热闹,府里常年歌舞不断,寻欢作乐的宴席能连开三天三夜,今日怎么突然……
“听不懂?”宿傩的眼神扫过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属下这就去办!”守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领命而去。
很快,偏院的喧嚣就像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
哭喊声、拖拽声、器物碎裂声混杂着短暂的混乱,最终都被宿傩用咒力隔开。
整座府邸迅速陷入死寂,只剩下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宿傩站在廊下,看着空荡荡的偏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他活了太久,久到早已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杀过的人堆成山,早就成了咒术界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可偏偏在柚醒来的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副样子难堪得让人无法直视。
“大人,水备好了。”侍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
宿傩转身,接过她手里的银杯,又挥退了所有人。
他端着水走回内室时,柚正靠在床头,眼神茫然地望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雪白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副干净剔透的模样,像一滴误入泥沼的雪水。
宿傩放缓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张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尾音竟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柚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滑过喉咙,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没人抢。”宿傩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渍。触感软得惊人,像碰了把上好的,他的动作不由得更轻了些。
柚大概是喝够了,含着最后一口水,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像只藏了坚果的小松鼠,咽下去时还轻轻“啊”了一声,带着点满足的喟叹。
他抬眼看向宿傩,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眼底还蒙着层水雾,看起来懵懂又乖巧。
这时他的眼神里少了些戒备,多了点困惑:“你……认识我?”
宿傩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抵着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嗯。”
“你是谁?”
“连我都忘了?看来这一觉睡得够沉。”他俯身,指尖挑起柚的一缕白发,那发丝比雪还白,在他指缝间轻轻滑动,“记好了,小鬼。你是我宿傩的东西,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跑。”
“我是你的?”
“不然呢?”宿傩挑了挑眉,顿了顿补充道,“我养了这么久的躯体,难道还能让你自己做主?”
“那我……”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把钝刀,慢悠悠地割过宿傩的心脏,他看着少年眼底的空白,忽然意识到,柚不仅忘了他,或许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漫长的岁月里,他守着一具不会腐烂的躯体,以为只要等下去,就能回到过去。
可真正等他醒来,才发现时光早已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道鸿沟,连记忆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宿傩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柚额前的白发,“你叫柚。”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是我的……”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忽然说不出口了。
是他的什么?
柚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名字。“柚……”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宿傩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就算忘了也没关系。
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他可以等,等柚重新认识他,等那些空白的记忆里,再次填满属于他的痕迹。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宿傩坐在床边,看着柚靠在床头,眼神放空似的望着窗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发什么呆?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从今天起,乖乖待在我身边。”
柚看着他眼底那势在必得的傲慢,忽然没了再问的欲望。
他闭上眼,像一只暂时收起翅膀的鸟,安静地蜷缩在这华丽却冰冷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