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目光阴沉地看着桌上的一份文件。
文件不厚，但每一页都像是淬了毒的刀片，准备精准地刺向周朝龙的要害。
“陈书记，都准备妥当了。”张磊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谄媚，“我安排人又核对了一遍，这几年乡村振兴项目里，好几个村的账目都有问题，资金去向不明。”
“周朝龙刚接手，还没来得及摸透，这口锅，他背定了。”
陈建国用手指弹了弹烟灰，没有立刻说话。
上次党委会的耻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他堂堂一个镇党委书记，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得当众检讨，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他要让周朝龙知道，在石子镇，他陈建国才是天。
“做得干净吗？”陈建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书记放心，绝对干净。”张磊拍着胸脯保证，“这些账目原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经我们这么一整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监管不力。”
“周朝龙作为分管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起来，反倒烧了一屁股灰，他难辞其咎。”
“到时候，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是他工作懈怠，态度不端正，导致问题暴露，他百口莫辩。”
陈建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冷笑。
他要的不仅仅是让周朝龙背锅，他要的是彻底打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要让县委领导看到，周朝龙就是个眼高手低，不堪大用的草包。
一个连基层工作都搞不定的干部，还谈什么前途？
“那就好。”陈建国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等我的通知，开会。”
另一边，周朝龙的办公室里却是一片清朗。
他并没有因为陈建国和张磊的小动作而有丝毫的慌乱。
相反，这一个星期，他过得异常充实。
白天，他要么下村调研，要么就在办公室里埋头整理资料。
晚上，则雷打不动地和刘梦珊通电话，听着电话那头温柔的声音，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刘梦珊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朝龙，陈建国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小心。”
周朝龙总是笑着回答：“放心吧，我有分寸。”
“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不是傻子，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从接手乡村振兴工作的第一天起，他就预料到了这里面会有坑。
所以，他没有急着去推行什么新政策，而是将过去三年的所有项目档案、资金流水、验收报告，全部调了出来，一份一份地仔细核对。
他发现的问题，远比陈建国和张磊准备用来陷害他的要多得多，也严重得多。
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许多资金的流向都指向了一些空壳公司，或者干脆就是以各种名目被套取出来，不知所踪。
这背后牵扯的人，恐怕不止一个张磊那么简单。
周朝龙将所有关键证据都复印了一份，锁在自己的抽屉里。
他不动声色，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跳进陷阱。
一个星期后的周一上午，镇政府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陈建国端坐在主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班子成员。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开个会，主要是谈一谈我们镇的重点工作，乡村振兴。”陈建国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乡村振兴是国之大者，是上级党委政府交给我们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
“这项工作做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我们石子镇老百姓的钱袋子，关系到我们镇的整体发展。”
“我们必须高度重视，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后，陈建国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了周朝龙，话锋一转。
“但是，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我们有的同志，工作态度存在问题，责任心不强，导致一些工作出现了纰漏，造成了不良影响。”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陈书记这是要发难了。
几位副镇长和委员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张磊看准时机，立刻接过了话头。
他“啪”的一声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陈书记，各位领导，既然书记提到了这个问题，那我就直说了。”
“我最近协助周镇长梳理乡村振兴项目，发现里面的问题简直是触目惊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张磊身上，当然，更多的是瞟向了面无表情的周朝龙。
“大家请看，”张磊打开文件夹，抽出一份文件念道，“就拿一个月前，对红星村的道路硬化项目来说，账目上显示拨付了五十万的专项资金，但根据我们的核实，实际用在工程上的款项，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十万！”
“还有，绿水村的产业扶持基金，有十五万的款项去向不明，账面上只留下了一张含糊不清的收据！”
张磊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他猛地一拍桌子，手指几乎要戳到周朝龙的脸上。
“类似的问题，不止一两件！”
“这充分说明，我们有的同志在工作中，态度极其不端正，玩忽职守！”
“周朝龙同志，你作为分管民政和乡村振兴的副镇长，这些问题就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这么大的资金缺口，我希望你能给我们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周朝龙，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暗自同情，但更多的人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周朝龙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没有去看气势汹汹的张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陈建国。
他想看看，这场双簧戏的另一位主角，打算如何表演。
陈建国见周朝龙不说话，以为他被吓傻了，心中一阵快意。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脸上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周朝龙同志！”陈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严厉，“张磊同志反映的问题，你听到了没有？”
“作为分管领导，出现这么严重的纰漏，你怎么解释？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周朝龙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见周朝龙依旧沉默，陈建国脸上的怒气更盛，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的巨响让在场的人都心头一颤。
“不说话？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吗？”
“我告诉你，周朝龙，我们党的干部，要对人民负责，要对组织负责！”
“你必须立刻就这些问题，做出深刻的反省！”
“并且，限你在一周之内，把这些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把所有的资金缺口都给我补上！”
陈建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朝龙，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我会立刻将情况上报县委，由县委领导来亲自处置你！”
“我们石子镇，绝不养监守自盗，违法乱纪的蛀虫！”
蛀虫两个字，他说得格外重，像两颗钉子，狠狠地钉向周朝龙。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张磊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在他看来，周朝龙这次是插翅难飞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周朝龙，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差点被气笑了。
陈建国这番表演，真是声情并茂，大义凛然到了极点。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一位刚正不阿，一心为公的好书记呢。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周朝龙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脚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那叠资料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扇在了陈建国和张磊的脸上。
周朝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陈建国那双喷火的眼睛，语气淡然地说道：
“陈书记，先别急着给我扣帽子，也别急着上报县委。”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推桌上的那叠资料。
“在您做出决定之前，我建议您，还是先把这些东西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