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药罐里的碎银与未凉的药香
法院的调解室飘着淡淡的中药味,赵桐权推开2024-刑字第037号卷宗时,一张揉皱的药方从夹页滑落。泛黄的宣纸上,“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的字迹被泪水洇过,边角处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正如照片里那个蹲在药铺后巷的女人,蓝布帕子裹着头发,手里攥着个豁口的药罐,罐底沉着几片没熬透的陈皮,巷口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拉长的药捻子。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时,被告席上的女人缓缓站起。苏兰芝的鬓角比照片里多了些白发,手里捧着个铁皮药箱,箱角用铜皮补过,补痕处的铜绿蹭在袖口,洇出片暗青色的印——赵桐权认得这药箱,去年在她的小诊所见到时,里面整齐码着三十几味药,最底层藏着本《民间验方集》,扉页写着“医人先医心”。
“被告人苏兰芝,2024年因‘盗窃中药材’被判有期徒刑一年。”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证物台上,“你坚持说从‘同德堂’药铺拿的药材是‘掌柜默许的’,有证据吗?”
苏兰芝将铁皮药箱放在膝头,金属与木椅碰撞发出轻响。“是张掌柜赊给我的。”她的声音带着熬药留下的沙哑,像被药汁泡过的棉线,“2024年开春,山里爆发流感,好多老人孩子烧得直说胡话。我那小诊所的药材不够,去同德堂找张掌柜,他说‘先拿药救人,账记着’。我每次去拿药都写了欠条,前后共欠了十七斤当归、十二斤金银花,怎么就成了盗窃?”
原告席上的同德堂现任掌柜冷笑一声,甩出份盘点记录:“药铺的进货单显示,2024年3月到5月,短缺的药材远超你说的数量!张掌柜去年冬天就中风卧床了,怎么可能赊药给你?你分明是趁他病重,撬开药材柜偷的!”
苏兰芝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张掌柜中风后是清醒的!我每次去,他都让护工把钥匙递给我,说‘兰芝,别管账,先让病人吃上药’!那些欠条我都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你们搜查时肯定见过,为什么说我没写?”
她从药箱底层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泛黄的纸条,每张都写着“今借同德堂当归x斤,苏兰芝,xxxx年x月x日”,字迹与她诊所的处方单完全一致。更关键的是,纸条边缘沾着的药粉,经鉴定与同德堂特有的当归炮制粉末成分完全相同——那是张掌柜为区分自家药材,特意用黄酒炒制的。
赵桐权想起重生前的那个雪天,他在养老院见到张掌柜,老人虽不能说话,却指着床头的抽屉流泪。护工说“抽屉里总放着些纸条,张老清醒时总摸着看”,后来才知道,那些正是苏兰芝的欠条。
“关于短缺数量,”赵桐权突然调出一份药品捐赠记录,“苏兰芝将部分药材捐赠给了乡卫生院,有签收单为证。短缺的差额,其实是药铺的学徒记错了进货量,这在他的悔过书里写得很清楚。”
投影屏上出现学徒的手写悔过书:“2024年4月盘库时,我把‘斤’记成了‘公斤’,导致账面短缺,怕被责罚,就说是被偷了……”字迹旁边还画着个哭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现任掌柜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却仍强辩:“就算有欠条,你也该在张掌柜清醒时补签合同!私自拿药就是盗窃,更何况你拿的药里有昂贵的野山参,这也是‘救人’用的?”
“那野山参是给山根爷续命的!”苏兰芝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铁皮药箱嗡嗡作响,“他肺痨咳血,只有野山参能吊住气,我本来想卖了诊所的老柜子还账,可山根爷没熬过那个春天……”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山根,殁于2024年5月12日”,“这是他孙子刻的,说爷爷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给他熬的药渣。”
法庭侧门被推开,山根爷的孙子捧着个药罐走进来,罐底的药渣早已干透,却仍能看出参须的痕迹。“苏大夫把自己的镯子当了给我爷爷抓药,”年轻人的声音哽咽,“那野山参是她跟张掌柜求了半天才要到的,怎么会是偷的?”
赵桐权看着那药罐,想起重生前在苏兰芝的诊所见到的场景:她正给个孩子熬药,药香漫了半条街。墙上挂着面锦旗,是山根爷的孙子送的,写着“药苦心甜”。桌角的小罐里,装着她没舍得卖掉的银镯子,上面刻着朵小小的兰花。
“判决如下。”赵桐权举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那些欠条、药罐、泛黄的药方,突然想起苏兰芝常说的话:“药能治病,可救不了没良心的人。”
“苏兰芝与同德堂之间属于民间借贷关系,其拿药行为系经张掌柜默许,不构成盗窃罪。”法槌落下时,阳光透过高窗照在铁皮药箱上,补痕处的铜绿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原判决撤销,宣告无罪。同德堂需返还苏兰芝被没收的药材,并公开道歉。”
苏兰芝抱着药箱站起来时,布包里的欠条散落出来,像撒了把碎银。她走到山根爷的孙子面前,轻轻抚摸着那个药罐:“你爷爷总说,药香能盖过阎王爷的味,这话不假。”
药香漫开来时,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编号2024-刑字第072号的照片上,男人站在被查封的修鞋摊前,手里举着只没修好的皮鞋,鞋底的钉子闪着冷光——这是起“破坏生产经营”案,男人却坚称自己是“帮顾客找回被克扣的工钱”,那双皮鞋的鞋垫里,藏着雇主拖欠工资的证据。
“下一个。”他轻声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鞋钉,冰冷的金属上,仿佛还留着被克扣者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