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篱笆外的新芽
周春燕扛着柴刀走出法庭时,日头刚过晌午。敬老院的老人们已经把新竹篱笆扎到了菜地尽头,张大爷正指挥着几个老头给竹桩涂桐油,看见她出来,隔着半亩地就喊:“春燕!留了你的豆角地,挨着黄瓜架那块最肥!”
她笑着应了声,刚走到篱笆边,就见合作社的社长蹲在田埂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看见她过来,男人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又没开口,最后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递过来。
“这是……”周春燕没接。
“赔偿款。”社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之前错怪你了,合作社账目上支的,不多,够买些新竹条。”
周春燕看着信封上“合作社专用章”的红印,突然笑了:“王社长,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不如让社员们帮敬老院翻翻新菜窖?去年的红薯存到现在烂了一半,张大爷总念叨着想吃烤红薯呢。”
社长愣了愣,随即猛点头:“成!我这就回去安排!”他转身要走,又被周春燕叫住。
“等等。”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黄褐色的驱兽剂,“这方子给你,硫磺配苍术,再加些辣蓼草,对野猪和獾子都管用。涂在篱笆根上,比单靠扎竹条管用。”
社长接过瓶子,手指触到瓶身的温度,突然红了眼眶:“之前……对不住了。”
周春燕没接话,转身钻进自家菜地。新扎的竹篱笆泛着青绿色,她蹲下身拨开泥土,把早上从法庭带回来的豆角种埋进去——那是张大爷特意留的种,说“春燕种的豆角,筋少肉厚,最适合熬粥”。
“春燕姐!”
远处传来喊声,是敬老院的小护工阿玲,小姑娘手里举着个铁皮饭盒,跑起来辫子一甩一甩的。“张大爷让我给你送的,说你早上没顾上吃早饭。”
饭盒里是两个白面馒头,夹着炒得喷香的萝卜干,还有个煮鸡蛋,蛋白上用酱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周春燕咬了口馒头,热乎气从喉咙暖到心里,抬头看见阿玲正盯着篱笆上的牵牛花看,眼睛亮晶晶的。
“喜欢?”她笑着掐了朵紫色的,别在阿玲发间,“等过些日子,我在篱笆边种满,让你天天能摘着戴。”
阿玲红了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春燕姐,刚才林业站的同志来了,说要请你去给山民培训驱兽剂配方,还给你发了个‘护林能手’的红本子呢!”
周春燕正往菜畦里浇水的手顿了顿,阳光透过竹篱笆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照出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她想起十年前刚搬来这时,这片地还是片荒坡,张大爷拄着拐杖陪她翻地,老寒腿冻得直打哆嗦;想起第一年种的白菜被野猪啃光,她坐在地上哭,敬老院的李奶奶把自己的棉被拆了,给她缝了件棉坎肩;想起这些年收到的感谢信,有的用毛笔写在红纸上,有的是孩子们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都整整齐齐收在铁皮盒里。
“培训就算了。”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我把配方写下来,让林业站的同志印成小册子发吧。我这菜地里的活儿,离了人可不行。”
阿玲噘着嘴还想劝,却被她推着往回走:“快回去吧,张大爷该等急了。对了,告诉他,下礼拜就能吃上新豆角。”
午后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得竹篱笆轻轻摇晃。周春燕蹲在菜地里,看着刚埋下种子的地方,想象着过些日子会冒出嫩黄的芽,再过些日子会爬满篱笆,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磨破边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今日种豆角三行,竹篱笆加固完毕,给王社长的驱兽剂配方需再添一味薄荷。”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句:“张大爷的鸡蛋真甜。”
这时,篱笆外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合作社的社员们扛着铁锹锄头来了,社长带头喊:“春燕!菜窖在哪?我们先给你清淤泥!”
周春燕笑着应着,突然看见竹篱笆的缝隙里,有株新冒的豆角芽正顶着泥土往上钻,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轻轻拨开旁边的石子,心想:这日子啊,就像这芽儿,只要肯扎根,总有往上冒的时候。
夕阳西沉时,菜窖的淤泥清得差不多了。社长递过来瓶冰镇汽水,瓶身上凝着水珠。周春燕接过来,和社员们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敬老院的烟囱升起炊烟,张大爷正站在门口朝这边招手,晚霞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明天我让婆娘来帮你种玉米。”社长挠着头说,“她种的玉米,颗粒饱满。”
“那我让我家小子来给你搭葡萄架。”
“我家有多余的菜苗,明天送几棵茄子过来?”
周春燕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话,汽水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甜,又带着点酸。她想起早上在法庭上的紧张,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很多时候,不是道理讲不通,是人心没焐热。
夜色漫上来时,她给竹篱笆浇最后一遍水,发现白天种的豆角种旁边,不知谁悄悄埋了个酒坛,坛口用红布封着。她认得那是合作社酿的米酒,去年张大爷过生日,她还去打了两斤。
周春燕笑着摇了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新的豆角种,埋在酒坛旁边。月光洒在竹篱笆上,把她的影子和篱笆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歪歪扭扭的画,画里有菜畦,有新苗,还有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