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褪色的判决书与重燃的烛火
赵桐权走进再审法庭时,目光落在原告席上那叠泛黄的卷宗上。最上面的判决书边角卷曲,红色的印章早已褪成浅粉色,“驳回原告诉求”几个字却依旧刺眼——这是三年前他亲手判的案子,此刻想来,字字都像扎在心上的刺。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赵桐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被告席上,当年的胜诉方——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依旧是那副油滑的模样,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仿佛笃定历史会重演。
原告是对老夫妻,男人拄着双拐,裤管空荡荡的——三年前那场“意外”让他失去了右腿,而法院最终认定“施工方无过错”。老太太攥着丈夫的手,指节发白,眼里的光比三年前黯淡了许多,却仍死死盯着被告席,像盯着夺走儿子性命的仇人(三年前他们的儿子在施工事故中身亡,丈夫因讨说法被误伤致残)。
“再审申请人,陈述理由。”赵桐权的目光掠过卷宗上自己当年的签名,指尖微微发颤。重生后翻查旧案才发现,当年被告提交的“施工安全记录”是伪造的,而自己竟没看出破绽。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新证据——几张模糊的工地照片,是当时围观的工人偷偷拍的。“法官您看,这张照片里,脚手架的卡扣是松的,他们根本没按规定检查!还有这个,”她指着一张工资条,“那个说‘亲眼看见我儿子违规操作’的证人,根本不是工地的人,是被告找来的托儿,这是他在别的公司领工资的记录!”
被告老板嗤笑一声,甩出当年的判决书:“这些所谓的‘新证据’早就过了举证期!再说,照片拍得不清不楚,谁知道是不是合成的?法院当年都判了我们无责,现在翻案,没道理!”
赵桐权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看向身旁的技术鉴定人员:“对照片进行痕迹鉴定,确认拍摄时间和真实性。”前世他忽略了这些“不起眼”的照片,这一次,必须让真相浮出水面。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照片无修改痕迹,拍摄时间与事故发生时间吻合,脚手架卡扣的松动状态清晰可见。更关键的是,那个“证人”的工资流水显示,事故发生时他确实在另一家公司任职,所谓的“目击证词”纯属编造。
“被告,”赵桐权将鉴定报告推到对方面前,声音冷得像冰,“你所谓的‘无过错’,是建立在伪造证据和伪证之上。三年前的判决书,是我判错了,今天必须纠正。”
被告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也是底下人不懂事,跟公司没关系!”
“没关系?”赵桐权调出被告公司的内部邮件,那是他重生后凭着记忆,让法警从被告电脑备份里恢复的,“这封邮件里写着‘找个人顶包,把责任推给死者’,发件人是你的副总,收件人是你。这也是‘底下人不懂事’?”
老夫妻听到这话,男人突然用拐杖狠狠砸了下地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老太太抱着他的肩膀,泪水无声地浸透了衣襟。三年了,他们拖着残躯四处上访,被人当成疯子,此刻终于等到一句“判错了”,积压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
被告律师慌忙起身:“即使安全记录有问题,死者也存在操作失误,责任不该全由我方承担!”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二条,建筑物、构筑物或者其他设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损害的,由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承担连带责任。”赵桐权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们伪造证据、指使伪证,主观恶意明显,必须承担全部责任。”他顿了顿,看向老夫妻,“当年是我疏忽,让你们受了三年的苦,对不起。”
这句道歉让老太太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摇了摇手:“法官同志,不怪您……我们就想让儿子走得明白,让他知道,不是他的错……”
赵桐权深吸一口气,敲响法槌:“撤销原判决,改判被告公司赔偿原告医疗费、残疾赔偿金、死亡赔偿金等共计128万元,并在省级报刊上公开道歉,向死者家属赔礼。”
宣判结束后,被告老板被法警带走调查伪证责任,老夫妻捧着新的判决书,手指一遍遍抚过“撤销原判决”几个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男人突然对着赵桐权深深鞠了一躬,拐杖杵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谢谢您,法官……谢谢您没让我们带着冤屈走到底。”老太太的声音哽咽,却带着释然的光。
赵桐权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出法庭的背影,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拿起那份褪色的旧判决书,指尖划过自己当年的签名,突然明白重生不仅是为了纠正别人的错,更是为了直面自己的过。那些被忽略的细节、被轻视的证据,往往藏着最沉重的真相,而作为法官,最该守住的,就是不被表象蒙蔽的清醒,和敢于纠错的勇气。
卷宗合上时,他在扉页写下一行字:“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该缺席;错误或许会发生,但不能被遗忘。”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字迹上镀上一层金边,像一烛重燃的火,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