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褪色账本里的陈年账
赵桐权走进审判庭时,目光落在原告席上那个佝偻的身影上。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包角磨得发亮。看到赵桐权,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颤巍巍地站起身:“赵法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这是一起拖欠了二十年的工资案。原告是五位退休的国营煤矿工人,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最大的已经八十三岁。他们手里捧着的账本,纸页泛黄发脆,上面用圆珠笔写的工分记录已经褪色,却一笔一画透着认真——那是他们在1998年煤矿改制时被拖欠的工资,整整五十六万,拖到如今,连利息都快赶上本金了。
“被告,”赵桐权看向被告席上的煤矿企业负责人,那是个穿着名牌西装的中年男人,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对于原告所述的拖欠工资一事,你方是否承认?”
男人靠着椅背,手指在桌面上轻点:“赵法官,这事都过去二十年了,早过了诉讼时效。再说,现在的煤矿是新股东接手的,当年的债务跟我们没关系,总不能让后人替前人还账吧?”
“没关系?”赵桐权翻开卷宗,声音陡然转沉,“根据《公司法》规定,企业改制后的权利义务由承接方继承,这是法律明确规定的。”他调出企业变更登记档案,投影在大屏幕上,“你们公司2010年收购该煤矿时,在股权转让协议里明确写了‘承接全部债权债务’,这页有你们法定代表人的签字和公章,还想抵赖?”
男人脸色微变,强辩道:“可诉讼时效早已过期!他们现在才来告,分明是故意找茬。”
“故意找茬?”赵桐权看向那五位老人,其中最年长的张大爷颤巍巍地掏出一张泛黄的欠条,上面盖着当年煤矿的公章,还有一行歪斜的字:“欠薪事宜待企业改制后优先兑付”。“这张欠条是2005年煤矿留守处给老人们写的,明确约定了‘待改制后兑付’,诉讼时效应当从你们收购煤矿之日起算,何来过期一说?”
赵桐权又调出一份证据——那是他凭着重生记忆,特意让法警去档案馆找到的“职工上访记录”。从2000年到2019年,老人们每年都去信访局、总工会反映情况,记录厚厚一沓,上面有各级部门的签收印章。“这些记录证明,老人们从未放弃追讨欠薪,诉讼时效多次中断,至今有效。”
男人额头渗出细汗,却仍不死心:“就算欠薪是真的,五十六万也早就贬值了,总不能按当年的数算吧?”
“按当年的数算?”赵桐权冷笑一声,调出国家统计局的物价指数和利率数据,“根据相关规定,拖欠工资需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支付利息,还要加付赔偿金。我已经让书记员核算过,本金五十六万,算上二十年利息和赔偿金,共计二百一十三万六千八百元。”
他将核算单推到男人面前,又看向五位老人,声音放缓了些:“大爷们,你们当年在井下挖煤,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冒着塌方透水的危险,挣的都是血汗钱。这钱,一分都不能少。”
张大爷抹了把眼泪,从蓝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后里面是五枚磨得发亮的煤渣勋章——那是当年矿上给“劳动模范”发的奖,勋章上的煤灰洗都洗不掉。“赵法官,我们不是贪钱,”老人哽咽道,“就是想讨个公道。当年儿子上学交不起学费,我去跟矿上借,他们说‘等改制了就发钱’,这一等,就是二十年啊……”
赵桐权看着那些煤渣勋章,想起前世这起案件的结局——老人们最终只拿到了三成欠款,企业以“历史遗留问题”为由搪塞过去,不久后张大爷就因肺癌去世,临终前还攥着那张欠条。
“判决如下。”赵桐权拿起法槌,声音铿锵有力,“被告煤矿企业于十日内,向五位原告支付欠薪本金五十六万元,利息及赔偿金一百五十七万六千八百元,共计二百一十三万六千八百元。逾期不付,将依法冻结企业账户,拍卖资产强制执行。”
法槌落下,震得被告席上的男人一个激灵。他看着赵桐权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终于垂下头,再没了之前的傲慢。
庭审结束后,老人们捧着核算单,用布满老茧的手摸着上面的数字,泪水打湿了纸页。张大爷把煤渣勋章递给赵桐权:“赵法官,这勋章给您留着。它不值钱,但能证明我们没说谎——我们挖的煤能点亮万家灯火,咱的血汗钱,也该见见光了。”
赵桐权接过勋章,勋章沉甸甸的,带着煤尘的温度。他突然明白,所谓正义,不只是法条上的文字,更是让那些被岁月掩埋的付出,终究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就像这些煤渣勋章,虽不起眼,却藏着比黄金更珍贵的份量。